当初,陆轻和倪恒刚考上高中,一场大变故,如同将他二人从高门大户一脚踹进废弃桥洞。
不过,倪恒比陆轻更惨。
陆轻还有爱护他的奶奶和他相依为命,而倪恒,没有半个亲人能够撑他,然后,他还要扛着一个需要医治的植物人父亲。
那时,倪恒几乎要被缺钱这件事逼疯了,四处托人找赚大钱的法子。
陆轻原本就有打工的想法,他想给奶奶减负,想赚钱帮到倪恒,还有以往不错的几个朋友,总也要有来有往。
可是当他带着自已引以为傲的几项专长,信心满满地去应聘相关的兼职,最终,却是一无所获。
被拒绝的理由十分统一:年纪太小。
就在陆轻沮丧得要命之时,无意间听到倪恒拒绝了一份在烧烤店做服务员的工作,嫌赚钱太少,还巨累巨无聊。
他和倪恒要求,把那个工转给他。倪恒干的其他事,陆轻都不愿碰,唯有这件,他想去试试。
倪恒不愿擅长学习的好兄弟陆轻出来打工,但他也不是能上心去管人的人,到底还是别别扭扭给牵了线。
陆轻去见了烧烤店老板李三井,结果对方当即拍板要了他。
就这样,陆轻在“三井烧烤店”开启了人生的第一份工作。
从最初每天都去店里,到上了大学后只是周末去,至今已经快要五个年头了。
这期间,老板李三井有头脑,能吃苦,把生意经营得越来越红火。
店面由一间,发展到吞了临近的两间,打通后扩成了一个大店面。李三井也由身兼数职到做了甩手掌柜。
李三井这人,除了经营烧烤店,没啥乱撒钱的癖好,不泡妞、不打牌、不约酒。平时就是喜欢改装车。
自称没上过几年学,大字不识几个。
却在有了大门面后,给自已辟出个小小办公室,里面沙发、电视、影碟机、小音响一应俱全。
陆轻曾以为那是他处理工作,或是躲懒、看片儿的地方。
不曾想,几次临时进去,都看到顶着一头鸡窝、不修边幅的糙汉,竟叼着根烟窝在沙发里看书,音响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
那画面,不能说有点违和,只能说是完全不搭。
陆轻翻看过他读的东西,居然都是正经到不能再正经的口碑好书。
他觉得这哥挺奇葩,却也从未多嘴和他打听。毕竟他在李三井那儿也挺神秘,三井哥也从不对他长舌多问。
这些年在一起打拼,两人也共同经历了一些事,虽说还算不上挚友,却也交情匪浅,绝不仅仅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
所以,当陆轻做了这个决定,他必要提前和李三井报备一下。
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的,陆轻敲了敲,没等里面应声就推门走了进去。
他们一贯这样。
李三井在办公室里待着时,从不锁门,也基本不理会敲门声。
有事就直接进来说事,他不搞客气、有礼那一套。
果然,陆轻进来时,李三井又是大剌剌躺在沙发里抽烟看书。
音响却没打开播放音乐,大概是外面的嘈音太盛,他也听不进去。
小小的房间里白雾缭绕。
李三井浮在烟气里,仿佛置身仙境,若隐若现。
陆轻鼻子里被乍然一呛,差点儿打了个喷嚏,他手掌在面前呼扇着,快走几步,打开了屋子里唯一的那樘单扇窗。
李三井转动脖子,抬眼觑了下,又懒懒落回书上。
“开窗干啥!”他没好气道,“进蚊子。”
陆轻回他:“那你不装个纱窗。”
“整那麻烦事儿!”李三井满不在乎,又吸了口烟,“几点了?”
“十点多。”
“哦。”李三井又没什么语气地问,“今天来这么晚?”
“嗯。”陆轻把房间里唯一的那把破椅子拽到沙发旁,双腿岔开坐了上去,双手端正摆在腿上。
“三井哥,和你说个事儿。”
他开完头,李三井没半点反应,还在龟速读着手上那本白话版《聊斋志异》。
陆轻也不在意,继续说自已的。
“我做完这个月就不做了,提前和你说一下,周末缺人手,你得另找个人顶。”
“......”
这下,李三井终于有了些反应。
不做了?这么突然?
为啥?
毕业了?
他不是才上了两年多大学吗?大学还有两年多就毕业的?
那就是找到更多营生,又看不上他这活计了?
不能吧!
上大学后,陆轻说有其他兼职要做,一度是想要辞掉这个活儿的。可他李三井都不知多仁义、多大度,让陆轻自已挑合适的时间来,还给他涨工资。
他是真舍不得这小子。
虽然一天到晚神秘兮兮,大多数时候也又冷又暴。
但他看得出来,陆轻这小子是个有义有心的,他李三井一路摸爬滚打,就信这个。
自从他交了底,陆轻过后虽然减少了来店里的时间,却仍然一直干了下去,还笃定说会做到大学毕业。
李三井心里有数,陆轻是感激他、领他的情才愿意继续做下去。所以,他应该不会因为要做其他兼职,就转头辞掉这边的。
李三井半天猜不到点子上,懒敦敦地把身姿从躺卧一路蹭着坐了起来,手上的大部头被反手扣在沙发上。
坐正了身子,把烟头掐灭在地上的烟灰缸里。
“什么原因?”这才开口问道,“能说不?”
李三井知晓陆轻的臭德性,在个人私事上嘴巴严得要命,但他还是忍不住要问一问。
不强求,爱说说,不说算。
结果,陆轻却一反常态,清了清喉咙,端肃告知了他理由。
“我想腾出时间,把我的专业好好弄一弄。”
“你专业是啥?”
“法语。”陆轻淡淡回道。
当年,他原本打算高中毕业就直接工作。结果奶奶死活不肯,非要他继续读大学。
他成绩不行,奶奶也不在意,只说一次考不上就多考几次,要拿更高的文凭,以后的日子才会更好过。
最后,为了应付奶奶,他上了个民办大学专科。
选专业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已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鬼使神差地报了个法语专业。
李三井琢磨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陆轻说的是个啥。
“......卧槽!”
顿时没话聊了,这一题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扯淡象限。
李三井手指挠了下脸,又伸长手臂去够搭在沙发靠背上的外套。
扯过外套,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磕出一根,先递给陆轻。
陆轻淡淡瞥了眼那根烟,摆手挡掉,“不抽,戒了。”
李三井愣了下,“......咋了,肺上出毛病了?”他手肘一弯,不屑地将烟屁股捅进自已嘴里。
陆轻松松垮垮白他一眼,“应该还没。”
“那戒啥烟?”
“怕出毛病,提前预防。”
“......卧槽!”李三井被陆轻的连环装逼整的有点懵逼。
这他妈还是他认识的陆轻吗?
是不是像聊斋一样,这家伙该不会被什么有内涵的玩意儿附体了吧。
“你小子才几岁啊,也知道养生了?”
陆轻身体向后仰,懒散靠在椅背上,不搭理他的揶揄。
等李三井点好烟,抽了一口。
他才又身体前倾,一双长腿也收了收,规矩坐好,“三井哥,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反正咱俩都烦煽情。”
陆轻黑眸漫上了一层殷挚之色,不过屋子里烟雾袅袅,李三井虽然注视着他,却也没能看得很清。
陆轻听见李三井哑着嗓嗯了声,就不再有后话,只微仰下颌耷拉着眼觑他,然后,叭叭抽烟。
也不知道在想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