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长欢的表演,王樟延拱手说道:
“祖母,父亲母亲已经与世长辞,您就放他们一马,让逝者安息吧。”
老太太被他这话说得是面上无光,怒气更上一层:
“不肖子孙,给我跪下!”
他的腿毫无知觉,如何能跪?
“祖母......”长欢跪行上前想要辩驳几句,王樟延却一个挥手制止。
“祖母赏罚,我跪便是。”
十方上前搀扶他起身,毫不犹豫地面朝牌位跪下。
两条腿无力地蜷缩着被压在身下,若不是靠着十方搀扶,他根本无法立住。
长欢起身同他并排跪下,免得他摔倒没个依靠。
“你给我跪在你父母灵位前,诚心悔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老太太带着一众女使拂袖而去,只恶狠狠地留下这句话。
这下老太婆也是气狠了。
王樟延双手合十对着牌位虔诚地三叩首,长欢有样学样也叩了三次。
乍暖还寒,凉气从地面透进衣裤。
只一会功夫长欢恨不得匍匐在地上,而王樟延屹立不动,像一棵挺拔的松柏。
人虽跪着,但气节不倒。
“人走远了......”莲子小心提醒着。
王樟延丝毫没有要起来的迹象,长欢也没有动。
似乎是感觉到长欢的不适,王樟延轻声道:“我的父母,你不必跪,起身自回去吧。”
“多谢大人今日出言维护。”
王樟延看了眼长欢的侧脸,鬓角还残留着一点泪痕。
静好如初,安之若素,可惜世间美好皆是转瞬即逝,愈想留住愈不能得偿所愿。
如果满足私心留下她意味着伤害,那不如索性放手。
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长欢,明日你先回去吧。”
突如其来的消息令长欢一愣,王樟延今日的抗争让她动容,但没想到最后的结局还是自已被舍弃。
“大人要我回哪去?”一开口不自觉得带了哭腔。
“回百花深处,楚大人那我自会说明,你回去也不会有人为难你。”
“原来与大人相处的这段时间,在大人眼里不值一提。”
虽有赌气的成分在话里,但长欢现在的心情很复杂。
这也是她想问的,为何被抛弃、被丢下的又是自已?
王樟延迎上长欢的目光,嘴唇微抿,晦暗不明。
在长欢看来,他满脸都写着不耐烦,仿佛是长欢在无理取闹。
他的态度如同刚刚面对祖母时一样,丝毫没有动摇。
长欢平复了一下心情,双手抓住王樟延的胳膊,对着他说道:
“我理解你的难处,以祖宗孝道为先,那你我各退一步——祖母回栖霞以后,大人你接不接我回来?”
选择的权力再次交到王樟延的手中,可他仍旧表情凝重,一言不发。
长欢起身,忍着小腿酸麻,对着木头一般的王樟延说:
“大人还穿着官服,于理不合,先起身换下来吧。”
这话听起来更像是给自已找的一个借口,一个不再僵持下去的台阶。
而后转身告退,走到门口,思忖了片刻。
长欢坚定地说道:“大人,我等你。”
既然王樟延没有说话,那长欢就当他是默认同意了吧。
三步并作两步离开堂屋,看着屋里的摆件,长欢二话不说就开始收拾自已的行囊。
莲子见长欢没什么悲伤的神情,小心地开口:“真走?“
”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人家赶咱们那么多次了,还赖着不走岂不是没皮没脸?”
“那走了还能回来吗?”
面对莲子的询问,长欢放下包袱,“我也不知道。不回来更好。”
“那你还和他说,等他接你?”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今日言一物,他日好相见。”
说着长欢加紧了手上的动作,“今天就走。回去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莲子见她下定决心,也转身去收拾自已的东西了。
其实并没带来什么东西,当初来的时候就是行囊尔尔。
几年前买的那些小玩意,不急着用,等改日用车拉回去。
“莲子,我们走吧。”
临走时,长欢回头看了一眼,环视了一周,并没什么不舍与留恋。
就当是告个别吧。
月上西天,西厢房漆黑一片。
一个人影在门外待了许久,推开冰冷的房门。
十方上前点燃蜡烛,屋内没什么变化,还和昨天一样。
柜门打开了一个小缝,上层空空如也,下层静静躺着两件衣服和一个盒子。
入夜的百花深处热闹非凡,水上桨声灯影,锦绣辉煌,层层楼宇灯笼高悬。
殿中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辉。
一层的青台上有铮铮琴声传出,无数人沉浸在舞乐里,其中不乏士族,动情处提笔作诗一首,艺而不色。
其实百花深处的女子更喜欢与士人交往,不光为财,还为悦已者。
士人更为风流倜傥,不失为才子佳人的美名。
长欢回百花深处的时间很突然,青梦将她迎了进去,也没有刨根问底,只前前后后把她看了一遍。
确认无恙后,安抚她先好生休息,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原来的屋子没有丝毫变化,一切都和离开前一样。
长欢将哥哥的症状写了封信,并没有说明病人的身份,飞鸽传书给杜神医,希望他确定这是什么病症吗?该如何救治呢?
思及陆远青的那几座宅子,要是开酒楼的话,现在仅仅是有一个选址,后续报备、采购、沽酒.......
要做的事情还很多,想了想提笔写下之后的步骤,有些还得和陆远青仔细商量过后再实施。
离开王家,要做什么就自由得多了......
要想开酒楼,后续莲子的帮忙也不会少,所以这件事还得同她通个气才好。
思绪到这里,喊来莲子,将自已初步的想法同她说明,要先找到餐饮行业的“行头”或“肆长”,陆远青就可以作为担保,报备需求后,申请流程就会继续上报。
同陆远青的关系也就一带而过......
三日后,听闻谢三在天祥楼宴饮,长欢忙乔装打扮一番,换了方便行走的衣服,用袋子装了些银子,莲子换了男装,默默跟在后面。
路口人来人往,长欢站在卖糖人的摊位前,买了一幅糖画。
大大的叼在嘴边,脸都遮去了一半,酒楼外的马车里确实有一辆写着“谢”字。
长欢继续向前逛街溜达,待能看清马车正面。
果然看到了那个瘦弱的身影,两只手团在袖子里,坐在马车上,低头不语。
差点忽略了旁边还有一个人,长欢止住上前的步伐。
视线来到临街叫卖的小男孩身上,顿生一计。
长欢包下了他一匣子的脂粉,来到马车旁,“郎君,可要买脂粉?”
大成以白为美,瘦弱者怜,大男人涂脂抹粉也是极为正常。
虞弈琛一愣,随即不安得望了一眼酒楼。
还好今日同行的是另一个马夫,没有见过妹妹。
“我娘用花瓣做的,颜色最正了.......”
“二位买回去给自家娘子,也是极好的。”
长欢不遗余力地推销自已的产品,余光扫过哥哥。
几日不见,似乎又瘦了。
马夫问了句,“怎么卖?”
长欢笑开了花:“二十文一盒。”
“这么贵?”
听到他的话长欢一愣,忘记问小男孩脂粉日常的价格了。
二十文在自已眼里是寻常价,万一他嫌贵就不买了呢。
这才急忙改口:“我家脂粉都是用的最好的材料......”
眼瞧着他要走。
“郎君莫急,我再送您一盒新品,买一个送一个,二十文两盒,您看呢?”
就这样稀里糊涂得成交了一单生意,身旁的虞弈琛半晌也没有要买的动作,兴许是没钱。
长欢再生一计,“同二位有缘,我再送这位郎君一盒新品,若是用好了,下次再来光顾。”
说着说着,长欢就把一盒脂粉硬塞进哥哥的手里。
盒子的底部有一张纸条,纸条上没有字,只画了画——一个酒杯,一盒脂粉,一个行医的小丫头。
画画的功力有限,勉强成型,但这从小到大玩过的游戏,哥哥一定能看懂。
翻译过来就是:下次宴请我来,想办法救你出去。
虞弈琛攥紧手里的脂粉。
一辆王家的马车从前面路过,脂粉的叫卖声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