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打听清楚了这些读书人在那店门口汇聚之因了?”朱厚熜一边前行一边问道。
“他们是要参加乡试的学子,起义动乱刚刚结束,便结伴出行。”
“怎么不去踏青,书生们不是最喜欢游山玩水吟诗作乐吗?”
陆斌心中知晓答案,但是并不作答,而是假模假样的挠了挠头,然后望向孟智熊。
“兄长,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孟哥应该知道。”
这粗壮汉子愣神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啊?哦,回禀……”被朱厚熜摆手模样制止之后他反应过来,改口道“为兄听说,现在城郭外面流民汇聚,当中有不少盗匪强梁藏匿其中,这些文人书生们有不少是衣着华贵的富贵之姿,若是被人瞧见了,尾随到山林等隐蔽处,就算是被人杀了也没人知道,所以这帮文人是不敢在这个时候去郊游的。”
他这话是朝着陆兵说的,他可不敢自称世子殿下的兄长。
至于陆斌为何明知答案却让孟智熊回答,这是因为他现在年纪还太过年幼。
说实话,他现在的表现已经很超纲了,没看到孟智熊到现在看向他的眼神都是张大嘴巴衣服呆呆愣愣的模样吗?
这种事情自已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怎么能想到呢?自已是三岁不是三十岁,有些事情可以解释为少年早慧,有些就得是少年妖孽了。
“原来如此。”朱厚熜点了点头,不过随即他有些愤恨的说道“那个夏非常,只是看见我衣衫破旧,便出言侮辱,真是该死。”
“可是我觉得他们其实都是一样的。”
“你怎么会这样说呢?刚才那名直接出言教训夏非常的读书人,和后来那个老书生不都是挺好的人吗?”
“可如果他们是真正好读书人的话,应该在你受到嘲笑时就已经站出来才对啊?”
“嗯……有道理,见恶不加制止也是一种恶行,你说的很对。”
“其实我更好奇的是,究竟是哪本书或是哪位先生,才会教导出这样的弟子,亦或是说这些人从出生起就是这样的人呢?”
听陆斌此言,他总觉得读读书人与自已想象中的他们,或是说与先生口中描述的读书人有了极大分歧,但自已先生这样的读书人又毫无疑问是一个谦谦君子,所以他无法反驳,也无法赞同,这让他有些不太想就这个话题接着聊下去。
“我想知道其他人日常生活是什么情景,读书人我见的太多。”朱厚熜转而说道。
三人便一起离开了这片街道,越发向着城门处靠近,道路两侧贩卖文具的店铺在这条街道之外基本不可见,且穿襦裙的书生也一下子少了许多。
这个时候叫卖声,吆喝声之类小贩卖货的声音也逐渐传入他们的耳朵之中,此情此景,朱厚熜已经隔了有一年未见,不由得兴奋起来,朝着陆斌介绍起来。
“柳树底下那买纸鸢的婆婆我认得,我常在他家买些玩具,有时候他儿子会做很多的竹人竹马竹筒车,那些机巧物件看起来就非常有趣,还有对角那家店铺,卖的包子很好吃,人多的时候甚至排队都不一定能买得到,不过大家都不知道,他家中午时才会卖的面茶汤也是十分美味......”
看朱厚熜一脸兴致勃勃,陆斌有些奇怪的问道“兄长你时隔一年未见,怎么记得这般清楚?”
只见这小子闻言神色一滞,声音低了下来,颇有些鬼鬼祟祟的说道“你不要声张,我托老孙太监出来买过一些玩具,我父王和我母亲都不知道。”
陆斌从心底吐槽了一句:不,只有你觉得他们不知道,你那个孙老太监完全就是你爹的人。
“唉!不过这些人我并不喜欢。”
“哦?兄长为何不喜欢这些人,他们不是比书生更像你平常口中所说的百姓吗?而且他们都是和蔼可亲,一副对谁都笑的模样。”
“这些人虽然看上去很好,但没有礼教约束,心中更是缺乏道理。”
“何以见得?”
“每次父...父亲坐马车带我出游路过这附近时,我都会买些新奇物件,可那些物件本身并没有什么价值,他们却通常都要提高价格售卖,有的甚至会用没有碎银等理由让我多买,我那小院的角落中现在都还堆积了许多这样不知用途的东西,这不正是这些百姓品行不高尚的明证吗?”
一边的孟智熊静静听着,听完之后欲言又止,他认为世子殿下说的不对,但最终没有开口。
陆斌看到孟智熊的异动,看了他一眼,朝着他笑了笑,然后极为认真的拉住了朱厚熜的袖子,紧盯着他的双目道“哥,我认为你说的不对,我觉得这不能证明任何人的品行。”
“怎么不对?”朱厚熜莫名有些生气起来“以高出物品价格售卖货物,以各种理由使客人多买货物,这都是不诚信的行为,不诚信即是失品行,你这么认为吗?”
陆斌摇了摇头“兄长,你只看到了这一面,怎么可以轻易断定人的好坏呢?”
“古人有赵柔买梨,立木为信,曾参杀猪等故事,不都是从一件事情便证明了诚信之重要,品行之好坏?”
陆斌抬手制止自已这位兄长的话语,反而是露出一副玩味的神色,朝着朱厚熜便道“兄长,你不要与我争论,我没学过太多寓言故事,但我有办法使你看到他们这些人不同的一面。”
朱厚熜想了想,便问道“是何办法?”
“我们来做一个游戏,你先使用铜钱,随便找数家摊子商铺卖些东西,然后再用银两,再找几家不同摊子卖东西,最后你再回到这里,若是有人问你家大人在哪儿,你只管指向这里便可。”
“这是什么办法?有什么用意?”
“哎呀,兄长不要问那么多,你去便是了,我还能害你不成?”
朱厚熜犹豫着点了点头,摸了摸身上衣服口袋,发现自已身上并没带钱袋子,直接朝着孟智熊要了一袋子银钱。
孟智熊心疼的直哆嗦,磨磨蹭蹭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拿了出来,朱厚熜表示回去之后便叫孙老太监还上,才让这壮汉神情好了不少。
朱厚熜拿了钱袋子先是朝着那买纸鸢的老人家走了过去“老婆婆,给我拿一个纸鸢。”
“哦……”老人家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孩子穿着,又看了一眼远处陆斌这边并没有直接问要的样式大小,而是问了一句“你是哪家的孩子?”
朱厚熜见着老婆婆并不记得自已,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了一句“都在你家买了好几回了,居然都不认得我。”
“你说什么?大点声。”
“啊……没有,我是,兴王府……”看着老人家投递过一抹怀疑的神色,他只得改口道“兴王府厨娘家的儿子。”
“哦,难怪没有见过。”老婆婆神色轻松起来“诺,这个小燕子的给你,只需五枚铜钱就可以了。”
“诶?老婆婆,我可还没选呢,我想要大的颜色要彩的那个。”
“小孩子家家的,不要乱花家里人的钱,家里大人赚钱不容易,自已玩的东西,这个小燕子就可以了。”老人家一把接过铜钱数都没数,直接就赶朱厚熜离开。
“真是莫名其妙!”他感叹了一句,然后又朝着包子铺走过去。
这会儿他们家卖的正是被朱厚熜夸赞不已的面茶汤,这时候此店铺里没什么生意,那店家正懒洋洋趴在桌面上昏昏欲睡。
“掌柜的!来三碗面茶汤。”
“好嘞!”店里的掌柜一激灵站了起来,口中下意识的呼喝一声,却是往下一瞧,瞧见一个身穿平常人家衣服的小孩子顿时这老板有些气急败坏起来“去去去,小孩子家的一边去玩去,莫要胡闹!”
“掌柜,我真的要三碗面茶汤,我身上有钱。”
“我警告你啊,从家里大人身上偷的钱趁早快点还回去,还能少挨顿打,你家大人挣钱多不容易,你就拿来这么糟蹋?面茶汤那是你能喝的吗?那里面可是加了红糖,一碗足要十四五文铜钱。”那老板见到孩子举起的钱袋子,不但没有喜色,反而一皱眉火更大起来。
朱厚熜没奈何,只得走出店铺,只听到那老板还在声音颇大的自语着“以后要是见到这孩子的父母,一定要和他父母说道说道,这孩子不论怎地还是得管教一二,小时候不管教,以后若是成了偷儿,那可是要坐牢的!”
朱厚熜一听就明白了,得!明显是说给他听的,吓唬小孩。
只不过不知道为何,面对这种训斥,他却也升不起来气。
随即他又朝着另外的摊子店铺去买东西,四五文钱的小玩意店家还勉强卖给了他,一旦超过七八文钱,那些个卖货的要么直接不卖,要么就说让其家中大人来买。
而更后头,有几家见着他买过的不少东西,一个个一边心疼的直牙花,一边还劝了起来“孩子,你家大人的钱不是这么花。”
“孩子,要知道孝顺父母啊,不能糟蹋。”
“娃儿,那是你爹吧,听叔叔句劝,不想挨打,就把钱袋子还回去,听见没?”
朱厚熜到最后都没能用完铜钱,因为他是被拎着回来的。
他对这些店家东家们失去耐心之后,终于把钱袋子打开抖落几下,发现里面果然有几块不小的银锞子躺在里面。
他实在是厌烦了这些老板一个个苦口婆心的模样,比他范母还要像个先生些。
把心一横,站在看起来最贵的卖饰品摊子前面,直接在人面前打开了钱袋,展示出其中银子,直接喊道“店家,我要买一些首饰,请把那木簪子......”
话音只有半截,因为那摊主根本没理会他,直接一把将他小身子抄起来,打横放在了腿上,几乎下意识的就想上巴掌。
似乎是突然回过味来,这特么可不是自已家的业障,左右一观望,也没瞧见这孩子父母,于是大着嗓门嚎起来“这是谁家的孩子,钱袋子被孩子拿了都不知道哇!”
“老丁,别嚎了,这边,这个是那孩子的叔。”
一声音回应了首饰摊主,朱厚熜闻言满脑门子疑惑,我叔叔?抬头一瞧,那原先包子铺老板这会就站在陆斌与孟智熊的面前,正与孟智熊交流着。
这丁摊主还真挺有把子力气,随意拉过一块布盖在首饰上面,把朱厚熜拦腰狭着,一阵小跑就冲了过去。
这人还没到,声音就已经先到了“我说你们这家大人怎么回事?就看着孩子乱花钱呐!”
“我说你心也是真大,肯定是不注意让孩子拿了钱袋子吧?这孩子回去必须要管教,否则反天了还!”
“不过,你啊也别火气太大, 回去打两下就得了,别真把孩子打坏了,小孩子还是要教会的才好。”
“你这孩子也真是,怎么这么不懂事,几个大人都和你说你家大人赚钱不容易,你居然还要拿银锞子出来糟蹋!”
顿时四周教训大人的,维护孩子的,数落孩子的七嘴八舌就说开了,竟然都是那些做小买卖的摊主。
原来那些摊主见这孩子自已拿着钱袋子乱逛,生怕是孩子不懂事偷拿了家里大人的钱,便早早四处找寻了起来。
有那眼尖记性好的,知道孩子是打孟智熊那边过来的,直接就找到了这壮硕汉子。
“大家伙别吵,我知道,我也谢谢大家伙帮我看孩子,不过大家伙不用担心,是我让这孩子拿钱买东西的。”
“你这汉字也不晓得事情,怎么能让孩子自已买东西呢?”
“你可知道这孩子买了多少东西,都要花银子了!”
“就算家里有几个钱也不能乱花。”大家直接气不过,教育起大人来,孟智熊这汉子直接有些招架不住。
“好教诸位知道,这是我兄长,我兄长可不是自已要卖这些东西,而是替别人买的。”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是一小不点,纷纷打趣起来“哦?这还是位小先生,小先生说说怎么回事?”
“诸位抬举了,我家母亲是苏举人老爷家厨娘,经常陪老爷家孙儿读书,所以认得文字,小少爷叫我们出来买些好玩的东西回去。”
这时候朱厚熜反应过来了,急吼吼接口道“正是这样,我父母说常常受到左邻右舍照顾, 所以我便想着在你们这买些东西回去,哪儿成想......”话未说完,抬头看了一眼还夹着他的丁摊主。
那摊主先是和四周之人一样松了口气“唉,还好还好,不是偷拿的就好。”然后非常自然的将朱厚熜放了下来,拍了拍他身上灰尘,态度变得温和而且市侩起来“你这娃儿,下次这种事情早说嘛,把这木簪子买走吧,收你一两银子。”
那包子铺老板硕大脑袋伸了过来“茶面汤三碗是吧,一碗三十文,三碗收你一百文。”
好嘛!朱厚熜看着表露出堆笑模样的众位摊主们,只觉得熟悉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