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到了许尹澄离开的日子。
“表弟，下次再见，要等到过年了。”
许尹澄抱了抱禹参，“嗯。”
等了片刻，许尹澄只等来了诺颀的一句：“一路顺风。”
没听到想听的，许尹澄呼出一口气，然后上前抱住了他，微微侧头在他耳边轻声问道：“颀哥，你会想我吗？”
“呃……”诺颀觉得朋友之间说想念这种词，很奇怪，所以没有说出口，但是许尹澄抱着他不放，试着推了一下，没推开，诺颀只能模糊道：“嗯。”
“那我不会让你想太久的。”
许尹澄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就走了。
晚上回到宿舍的时候，看到那张摆在床边的木质扶椅，椅肚里还摆着许尹澄留下来的靠枕，仿佛他还没有离开。
“哇，颀哥，你从哪里买的这张椅子啊？”
“嗯……家具城。”
“家具城的东西，很贵吧？”
“……还好。”
“明天我就去百货买个靠枕回来。”
许尹澄很喜欢坐在上面跟自已聊天，习惯性地把脚收到椅子里，双手抱膝看书或者玩俄罗斯方块，累了就放下脚，手肘放在扶手的位置，撑着太阳穴闭眼休息。
“颀哥，你为什么会突然买张椅子回来啊？”
诺颀突然觉得，好空荡啊，上次禹参搬走的时候，也是这样子的吗？
诺颀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已已经忘了。
真是的，走之前还要跟他开玩笑，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了。
也许，要很久之后了吧，又或许，不会再见面了。
“因为每个人家里，都会有把椅子啊。”
—— ——
许尹澄在镇上下车后，拖着行李箱走了将近两公里的水泥路，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拐入了石子小路，因为地面崎岖，行李箱拖起来很费劲，许尹澄只能将其提了起来。
在经过邻居家的时候，有人站在门口，许尹澄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没打招呼。
不远处有一团黑色的不明物体在动，像一个被风吹跑的塑料袋，只是这个塑料袋好像还掺杂了别的颜色……
“黑豆！”
许尹澄放下行李箱，将小狗抱了起来，“你怎么自已跑出来了？”
许尹澄离家之前，家里的母狗产下了一窝崽子，黑的白的斑点的都有，没想到一回来都长这么大了，毛茸茸的，黑豆脖子处戴了一个白色的围兜，有点脏。
许尹澄一手抱着黑豆，一手提着行李箱，再次提步的时候听见一阵狗叫从门口传了出来。
许尹澄大步走过去，一刚到门口黑豆就自已跑了。
“汪汪汪——”
大狗兴奋地原地转圈，想上前去扑许尹澄，却被铁链拴住生生被拽回了原位。
“畜牲，叫什么叫，有人没人你都非得吼两嗓子才……”
男人暴躁的话语在看到门口的许尹澄后戛然而止，淡漠地看了一眼之后，抬脚狠狠踹向过度兴奋的大黄，“家里的人也叫，这看门狗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大黄瞬即恹恹地伏趴在地上，男人这才重新看向许尹澄，语气冷淡，“还知道回来？”
说完转身走了。
许尹澄阴沉的脸随着男人的离开缓和了一些，放下行李后，十分心疼地上前搂住大黄的脖子，大黄嘤嘤地往他身上爬，在他身上一通嗅，许尹澄在大黄伸出舌头舔他脸之前，先一步抬手挡住了，手心被舔的一片湿润。
另外几只小奶狗围在他脚边好奇地打量着他。
“想我了吗？”许尹澄使劲撸狗头，“怎么又被拴住了，是不是偷跑出去了？”
养在乡下的狗，也照样不能自由地奔跑玩耍，甚至可能被当成出气筒，又打又骂。
“小澄……”许母不知何时站在了许尹澄面前，在看到女人的瞬间，许尹澄脸上的笑容消失，然后慢慢起身，动了动唇，低低地喊了声，“妈。”
“嗯。”许母脸上的笑容有些疲惫，“下车了怎么不给你爸打个电话，好让他骑电动车去接……”
“不用，”许尹澄到门口将行李箱提了进来，“不麻烦他。”
“一家人说什么麻烦……”许母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干脆转移了话题，“大学快开学了吧？”
“嗯。”
走到大黄能触及到的范围时，大黄又扑到了他身上，许尹澄弯下腰安抚他，“乖，我等会儿再来。”
“吃过午饭了吗，要不要给你煮点面条吃？”
“不用，我吃过了。”
许尹澄从许母身旁拐向中庭，一路回到自已的房间后，开始收拾东西，行李箱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虽然过两天要走还得收拾，但他已经习惯了，只有这样才不会落下东西。
然而还没等他收拾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中庭穿过，进入客厅，紧接着出现在了他房间门口。
男人也许是越想越气，这会儿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墨水来了，但许尹澄连正脸都没有给他，将衣服一件件套进衣撑子里，然后挂到衣帽架上。
“砰！”
立式衣帽架被男人推倒，许尹澄后退了两步，眼睁睁地看着它倒在自已的脚边，脸上情绪未有波动。
“许尹澄，你经过我同意了吗就去打暑假工，啊？”
男人的声音一贯的响亮，话音落地之后空气显得格外安静，但不一会儿许尹澄就听见楼顶传来了奇怪的脚步声，一轻一重，许尹澄还没来得及思考什么，男人又爆发了。
“说话啊！”
“我想挣点生活费不行吗？”
“你去挣钱了，家里的田谁来收？前前后后一共三分四亩地，就光指望我一个人吗？再说了，你去上大学，我能不给你生活费吗？什么时候给少过你了？”
许尹澄懒得反驳他，声音依旧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现在有收割机了，忙不过来你可以请他们帮忙收的。”
男人握紧了拳头，努力保持着为数不多的理性，“你知道收割机收一亩田要多少钱吗？就你挣的那一点都不够……”
许尹澄打断了他，“多少，我给。”
“你！”男人更气了，脖子上额头上青筋暴起，扬起手作势要打人，这时许母一个箭步扑上来半挂在扬起来的胳膊上，“不是说好不跟孩子动手的吗？”
“滚，老子教训小崽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许母被男人甩了出去，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许尹澄牙关都要咬碎了，才压下想要动手的冲动，快步过去将许母扶了起来。
“他娘的就没一个省心的，都觉得自已很了不起了是不是？”
许母拽了拽许尹澄的衣服，反驳的话再没有说出口，男人又照着两人的头顶破口骂了几句，见都没吭声，这才作罢，回了自已的房间，也许是研究六合彩去了。
许尹澄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的一片狼藉，一动不动，直到许母一瘸一拐地走到衣帽架前，蹲下身，想扶又扶不起来，他平静的脸上隐隐起了青筋，眉头紧锁。
许尹澄走上前，沉着脸抓住了她的胳膊，问道：“你的脚怎么了？”
许母别过脸，“干活的时候摔的，过几天就好了。”
许尹澄没有松手，“你确定是干活摔的？”
“嗯，”许母挣脱开束缚，“行了，你自已弄吧，前几天收回来的谷子还晒在楼顶，已经干了，我现在去收，你等会儿记得帮忙搬到楼下的谷仓。”
“嗯。”
许母走后，许尹澄坐在床边，拳头握得嘎吱响，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打在侧脸上，半明半昧，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墨色的瞳孔幽深晦暗，不见一丝光亮。
许尹澄知道，母亲的腿跟那个男人肯定脱不了干系，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这个家，是那个男人的。
“嘤嘤……”
大黄拖着铁链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嘴里时不时发出低低的呜咽，许尹澄从窗户看过去，对上大黄含着泪光的眼睛，才想起来自已答应过他等会儿就来的。
许尹澄收拾好情绪，将衣帽架扶了起来，大半衣服都掉在了地上，许尹澄打算捡起来再去找大黄，然而在他弯身的时候，余光捕捉到了一个影子，没多久，男人的怒骂声和大黄的哀嚎同时传入了耳朵。
许尹澄忽然觉得，空气真是稀薄，而自已，是如此的无力。
对于一个会拿刀砍向自已孩子的人，你又怎么能指望他善待动物呢，况且，这也不是第一只大黄了……
许多年前
“大黄，回去！”
“唔唔——”
大黄摇着尾巴不愿意离开，小许尹澄跑上去赶它，赶了一段距离之后，以为它会自已跑回家了，小许尹澄便继续往学校走，然而当他刚走进教室，班上的同学顿时被吓得一边尖叫一边往教室后面躲。
小许尹澄不解，直到有人大喊，“啊！狗！”他这才发现大黄一路跟着他上到教室来了！
当下小许尹澄只觉得感动，在同学朝大黄扔东西的时候，他赶忙上前拦住，“不要伤害它，它是我的狗，不咬人的！”
小许尹澄将几乎与他一样高的大黄抱出了教室，“大黄，你不能进学校，在外面等我放学，好吗？”
大黄似乎听懂了，在校门外乖巧地坐下，小许尹澄一步三回头，朝它挥了挥手。等放学的时候，小许尹澄一出校门，大黄就兴奋地摇着尾巴扑到了他身上。
“哈哈哈，大黄，你好重啊。”
可是当小许尹澄带着大黄到回家，那个男人却将大黄拴了起来，又打又骂，说它不守家乱跑。
小许尹澄哭着说大黄没有乱跑，它一直在学校门口等他放学，然而男人不仅没有气消气，反而连许尹澄也骂，说他带狗子去学校干嘛，把别人家的小孩咬了怎么办，谁赔钱？
后来，那只会陪小许尹澄去上学，在校门口等他放学的大黄，会给他拥抱的大黄，在某天下午不见了，许尹澄回到家的时候，只见一群男人在客厅吃肉喝酒。
“小孩放学啦，要不要来块‘羊肉’尝尝啊？”
小许尹澄走了上去，在看到锅里满满一锅肉的那一瞬间，胃里翻江倒海，吐到什么也没剩下，却仍旧觉得恶心。
原来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依旧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走远一点，再远一点，看不到，就不会痛了。
“几号开学？”
“月底。”
“说了跟没说一样。”
“嗯。”
“啪！”男人又怒了，“你这是什么态度？”
许母赶忙劝架：“哎呀好了，吃饭呢，而且孩子上大学是好事，生什么气呢？”
男人狠狠地瞪着许尹澄，也许是觉得许母说得有理，便忍了下来没再发作，又拿起了被他拍在桌面上的碗筷，夹着肉吃。
许母拍了拍许尹澄，“其实你爸是想问你，几号几点走，到时候他好骑车送你到镇上搭车。”
许尹澄头也不抬地淡淡道：“不用送，我自已能走。”
“哼，”这回男人瞪的是许母，“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要送他了？”
许母两边不讨好，不禁也觉得憋屈，“是是是，都没说，我自已瞎猜的。”
男人又冷哼了一声，不满地评价着桌上几道菜的品相味道，“这个肉切这么小，是不想让人吃吗？”
“这个大白菜也是，怎么煮的，没放油没放盐吗，味道淡的跟猪食一样。”
最后不忘点评一下主食：“还有这个饭，煮得软了吧唧的，这谁吃的下去？”
就着菜将最后一口饭吃掉后，将碗筷扔在桌上就起身走了，不一会儿，从他房间传出电视剧的声音——大概是个抗日神剧。
许尹澄看着桌上的菜，大半都被男人吃掉了，特别是肉菜，就剩两口了。
每次都在那里嫌弃难吃，嘴上却仍照吃不误，把别人搞得不痛快了，他自已就开心了。
许尹澄慢悠悠地吃了小半碗也放下了筷子。
许母见状不禁蹙眉道：“怎么又吃这么少？”
许尹澄坐着没动，“没胃口。”
许母无奈叹了口气，十分自然地将许尹澄碗里的饭扒拉进自已的碗里，然后把为数不多的菜就着吃掉。
她总是习惯在他们吃饱后才真正地动筷子。
“在你姑父那里打暑假工，感觉怎么样，跟你表哥还合得来吗？”
许尹澄简洁明了，“挺好的。”
许母抿着唇，端详着许尹澄的脸，半晌露出了一个笑容，“嗯，看出来了，因为你长了点肉，精气神也高了。”
许尹澄回看她，表情有些疑惑，她是怎么看出来自已精气神高了？明明跟以前一样觉得很压抑，而且他既没笑也没哭，更没做什么积极的发言或者事情来，精神高在哪里？
许尹澄没有问她，默默地将碗筷收拾进厨房，拿起丝瓜囊挤了点洗洁精开始洗碗。
许母望着许尹澄消失在转角的背影，自言自语道：“你以前啊，都是草草地吃几口饭就自已跑了，一刻也不想在饭桌上呆着的。”
现在，都会留下来陪着妈妈吃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