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尹澄手指蜷缩了一下,不知为何,在听到那句“因为长大,不是靠时间来成就的”的时候,鼻头忽地就酸了。
时间不能让他真正地长大,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明白,到底还要付出什么,还要他经历什么,才能长大?
或者说,是他把长大想象得太无所不能了,所以,其实他要做到的,是强大。
可是,好难啊……
在眼眶湿润之前,许尹澄慢慢闭上了眼睛,轻声道:“嗯。”
许尹澄强迫自已不要去回想那些糟糕的过往,应该向前看,也只能向前看。
诺颀的歌单大多是舒缓的旋律,听着听着,许尹澄的心也就慢慢平静了下来,进入了浅眠。
他昨晚确实没睡好,可能就像禹参说的,想到要去游乐场太兴奋了,毕竟他以前从来没去过。
但显然禹参比他还要兴奋。据表嫂说,其实是他自已想去,但又好面子,这次好不容易找着理由了,兴奋得半夜做梦都能笑醒,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当然这些话是到游乐场后,趁着禹参去上厕所时表嫂才偷偷跟他们说的。
“表弟,你第一次玩一定要先坐垂直过山车,你要是这个都能玩了,那游乐场所有的项目都不用怕了。”
表嫂听了都忍不住踢了他一脚,“哪有人第一次就玩这么刺激的,不要命了?”
禹参大言不惭道:“我就是啊!”
“你!”表嫂简直拿他没办法,“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喜欢刺激的。”
禹参还在跟表嫂据理力争的时候,诺颀已经带着许尹澄去玩海盗船了。
“别听你表哥的,先来简单一点,就是海盗船会有点晕,怕吗?”
“看着倒是不怕,”许尹澄眼底有些小激动,“我们去试试吧?”
等禹参赶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坐上了海盗船,于是他只能搂着表嫂陪她去坐碰碰车了……
“啊啊啊——”
也不知是出于活跃气氛还是真的害怕,海盗船刚要启动,后面的那几个人就已经先叫了起来,一瞬间许尹澄感觉自已的耳膜快要被震碎了。
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海盗船剧烈地摇晃了起来,也许是被感染到了,许尹澄也跟着叫了几声,转头看向诺颀的时候,发现他只是平静地笑着,许尹澄忍不住大声道:“你为什么不叫?”
诺颀非常认真地回答他,“因为我跟禹参玩过啊,习惯了。”
一开始觉得挺好玩的,没多久就感觉有点晕了,许尹澄还想说什么,奈何两眼一黑脑袋也晕沉沉的,只能紧闭嘴巴,努力适应这眩晕感。
身后的尖叫声一直都没停过,许尹澄不得不佩服他们的肺活量真大。
诺颀注意到了许尹澄的异常,“是不是开始晕了?”
许尹澄摇了摇头,缓了一会儿后,睁开眼睛,半晌从嘴里憋出了两个字,“没事。”
海盗船逐渐停了下来,许尹澄还有点晕,所幸没有想要吐的感觉,下船的时候一脚踩在地上,感觉地面都在晃动,还是诺颀拉了他一把,他才抬起脚,一步一步地走了下去。
“其实还好。”缓过劲来后,许尹澄又觉得自已可以了,“还有什么好玩的?”
“大摆锤,”诺颀指了指半空中那个正在晃动的巨大摆锤,“会比海盗船刺激一点。”
许尹澄吞了吞口水,心想真的不会掉下来或者甩出去吗,那么高。
“我……我想先上个厕所。”
二十分钟后,四人坐上了大摆锤,禹参最为开心了,咧着一排牙齿就没合拢过,时不时大叫一声“呼!”,接着又是一阵傻笑,还要骚扰正在做心理建设的许尹澄,“表弟,放轻松点,很好玩的,你看连你表嫂都不怕,你还怕什么,到时候你就尽情地喊出来就好了!”
诺颀第一次见许尹澄脸上露出害怕的表情,笑着安慰道:“很安全的,不用担心会被甩出去。”
好吧,许尹澄被禹参的那句“叫你表嫂都不怕”刺激到了,恶狠狠地瞪了禹参一眼后,转头对诺颀笑道:“嗯。”
大摆锤开始一边摇晃一边升了起来,在空旷的场地上许尹澄根本听不到别人的尖叫声,耳边全是禹参响亮的大笑……
“啊——”
“哈哈哈,表弟,你睁开眼睛啊,睁开眼睛就不怕了。”
“啊——”
“表弟,我们现在升到顶了,你真的不睁开眼睛看看,这里风景很好的哦。”
“啊——”
“小澄,其实你表哥说的对,睁开眼睛会好一点。”
许尹澄尝试着眯开了一条缝,就在这时,大摆锤再度将他们甩了上去,许尹澄感觉离天空很近,试着接受了一点,然而下一秒,下坠感袭来,眼前的景象天翻地转,许尹澄觉得自已真的被甩了出去,就像梦到自已坠空的感觉一模一样,吓得又闭上了眼睛,两腿发软。
“啊——我错了我错了,不来了不来了,颀哥……”许尹澄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诺颀握住了许尹澄的手,孩子都已经怕到开始胡言乱语了,又可怜又好笑。
“没事没事,下去了下去了,马上就停了,然后我们就可以下去了,没事的,我们都陪着你呢……”
禹参:“哈哈哈……”
直到下去后,禹参还在笑,甚至笑得更欢了,直不起腰,许尹澄怒不可遏地瞪着他,“不准笑!”
“忘掉,把刚才那一幕忘掉!”
禹参蹲在地上,伸出手摆了摆,“哈哈,忘不掉,哈哈哈,我错了……”
表嫂赶紧捂住了他的嘴,“表弟啊,你表哥就这样,他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别往心里去。”
诺颀拍了拍他的肩,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许尹澄握紧了拳头,下定决心般,郑重道:“再坐一次,然后把刚才那次忘掉!”
禹参瞬间止住了笑声,直起腰,挑了挑眉,“好啊。”
这一次,许尹澄没有再叫出声,不过也只是紧闭着眼睛,咬紧牙关,强撑到结束罢了。
禹参按照约定没有再笑他,但依旧忍不住逗趣许尹澄,“表弟都这么厉害了,肯定也不怕垂直过山车,而且连你表嫂都坐过……”
许尹澄一听到“连你表嫂都坐过”,拒绝的话堵在嘴边说不出口,但是下一秒,禹参就被表嫂无情地拆穿了谎言,“我什么时候坐过垂直过山车了,有你这么激你表弟的吗?”
诺颀将矿泉水瓶拧开递给了许尹澄,“别听你表哥瞎说,垂直过山车我被他拉去坐过一次之后,就再也不肯去了。”
“我都害怕,也就他喜欢。”
听到诺颀这么说,许尹澄好受多了,一口气喝掉了小半瓶矿泉水,靠在绿化带护栏上,惨白的脸逐渐恢复了血色。
“原来游乐场也就这样。”
诺颀跟他一起靠着,附和道:“是啊,也就这样。”
两人相视一笑,禹参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走走走,天气这么热,我们去玩激流勇进。”
四个人只有表嫂穿上了雨衣,按照禹参的话来说,男人不怕湿!
水花四溅,许尹澄第一个反应就是躲进诺颀怀里,而诺颀也下意识揽住他然后伸出手挡水花……
四人在游乐场又吃又玩了很久,禹参最后还是自已去坐了垂直过山车,在即将落日的时候,带表嫂去坐了摩天轮,他原本想还让诺颀陪许尹澄坐坐,但诺颀拒绝了,于是两人坐在矮亭里,欣赏落日。
“颀哥,你跟你前女友坐过摩天轮吗?”
诺颀有些疑惑,许尹澄今天怎么尽提前女友的事,难不成,想谈恋爱了?还是也想起了自已的前女友,或者说女朋友?
“没有。”
许尹澄拨弄着手里的硬币,“那你为什么不带她坐?”
诺颀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淡淡道:“我们在一起那会儿天气冷,她不爱玩这些,更愿意逛街买东西吃好吃的。”
叮的一声,硬币掉到了地上,许尹澄一边弯腰捡一边说,“看来也没有完全忘记嘛。”
诺颀:“……”
许尹澄:“这是默认了?”
“没有。”
“那你后来为什么不谈对象了?”
“一来没有那个心思,二来,要攒钱供我弟弟读书,还有给他攒老婆本。”
“你可真为你弟弟着想。”
“一家人,不是应该的吗?”
许尹澄有些出神,“一家人吗……”
这个世界上,没有家的孩子有很多,所以,他算是幸运的,至少还有一个家,然而这也是她们一次又一次地选择原谅那个混蛋的原因吧。
可是凭什么……
“怎么了?”
许尹澄笑了笑,“没什么。”
顿了一会儿,许尹澄又道:“诺颀,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一起坐摩天轮?”
“啊?”诺颀挠了挠头,“我以为,你会想留着第一次跟女朋友一起坐。”
“我不会交女朋友的,所以,”许尹澄看向他,落日的余晖映照在他脸上,漂亮又美好,“我们下次一起坐吧。”
诺颀怀疑自已的脑子出问题了,“啊?”
不论是那句“我不会交女朋友”,还是那句“我们下次一起坐吧”,对于诺颀来说,冲击太大,他甚至都无法思考了。
然而许尹澄也没有要给他解答疑惑的意思,起身走了出去,等诺颀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禹参他们已经下来了,于是诺颀再次将许尹澄的话归于了玩笑。
许尹澄也很爱开玩笑,跟禹参不愧是表兄弟。
—— ——
因为表嫂不忍心再将孩子丢给姑姑带,所以第二天他们骑车去江边沙滩的时候,表嫂没有跟来。
不是有名的景点,所以风景没有电视上的那么漂亮,沙子也没有那么细软,水也是浑浊的,但是许尹澄还是觉得很好看,因为他第一次见到沙滩,见到这么广阔的水面,似乎没有尽头。
“表弟,要不要给你买个游泳圈?”禹参脱掉了外套和上衣就要往水里面走去,同时打趣许尹澄道,“毕竟这里可不是游泳池。”
他们在健身房也一起游过,所以禹参这话也只是个玩笑。
“不用。”
其实许尹澄小时候就会游泳了,因为家乡有条河流,每到夏天的时候,村里的孩子都会三五成群地跑去河里游泳,有的家长担心会跟着去,然后就跟一群孩子从中午游玩到太阳下山,不亦乐乎。
这一刻,许尹澄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段少有的快乐时光。
“噗——”
“谁泼我水了?”
许尹澄指了指诺颀,“颀哥。”
“好啊兄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一面!”
禹参前一秒还在对着诺颀放狠话,下一秒转身就泼向了许尹澄,“表弟,你以为自已能骗得了我吗,太低估你表哥的智商了吧!”
许尹澄不甘示弱地跟禹参对泼,许尹澄显然不是对手,然而禹参还没得意两秒钟,大片水花从另一边朝他泼了过来。
“诺颀!”
禹参左右开弓,奈何双拳难敌四手,在两人的轮番轰炸下,不一会儿就举手投降了。
结束战争后三人躺在沙滩上晒太阳,也是晒衣服,只有禹参一人光着膀子。
也不知晒了多久,等衣服半干的时候他们又坐上摩托车出发前往下一个场地——风车山了。
每次从远处往山上看的时候,都觉得那些风车很小,可等到了跟前,才发现很大,很高,许尹澄试了一下,一个人抱不过来它的柱子。
他们在风车山看了落日。
“为什么太阳下山的时候,会变得这么大,这么红?”
“表弟,连你这个准大学生都不知道,我们又怎么会知道呢?”
“也许,是因为天越是明亮,我们越是无法看清它真正的全貌,所以才觉得正空的太阳最小,而我们看到的晨曦和黄昏时分的太阳,才是它最原本的样子吧。”
许尹澄转头看向诺颀,忽地笑了。
太亮了,反而看不清吗?
“兄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哲学了?”
许尹澄替诺颀回答道:“有没有可能,这叫浪漫呢?”
禹参乐了,“就说个话也能叫浪漫?”
诺颀笑而不语。
三人坐在山头,双腿岔开,手肘撑在大腿上,身子前倾,双手托腮,在时间的流逝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天边的余晖渐渐散去,然后三人的身影慢慢地没入了黑暗之中。
“啪!”
“哎,你们被蚊子咬了吗?”
回答禹参的,只有微不可闻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