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崔瑜沉着脸回到院子。
屋里,秦氏低着头,坐在罗汉榻上缝衣衫。
见他进来,立刻放下活计,起身相迎。
眼见世子情绪低落,她的动作更加小心翼翼,生怕惹他不高兴。
秦氏是母妃做主娶的。
成亲后,两人也算融洽,一共生育了一子三女,长子崔永华颇得他心,能文能武,是个有用的。
往日里看秦氏,顺从听话,事事以他为先,自已还算满意。
可毕竟家世过低,一旦有事,帮不上自已任何忙。
不像二弟和三弟的媳妇,只消回娘家说一声,就有大把的资源捧到他们跟前。
秦氏见崔瑜始终一言不发,心里直打鼓,神色间越发凄惶。
崔瑜暗暗叹了口气,拉着她重新落座。
“夫君,明日我陪母妃入宫,您且放心!”
秦氏以为他担忧王妃入宫的事,所以主动开口。
崔瑜一怔,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直看得她心里发毛。
这才目光灼灼地开口:“娘子,母妃年纪大了!她入宫,我不放心啊!”
秦氏刚想回答,入宫是皇上的口谕,岂可不遵?
一抬头撞入黑沉沉的眸子,表面平静,底下却蕴藏着狂风暴雨。
她脑中瞬间涌现一个想法,惊得她险些叫出声来。
王妃是爷的亲娘啊!
他怎么可能想向王妃下手,就为了阻挠她入宫?
她被这个想法吓得瞪大眼睛,脸色发白,呼吸急促,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彻底震惊!
不,不,不,不会的,世子绝不可能是这个意思。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几度想开口却根本发不出声音。
“可有法子?”
崔瑜眸中透出厉光,追着她逼问。
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慢慢滑下,双唇止不住地抖动,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她想说不!王妃心慈,向来待他们不薄。
可终究还是败在夫君的淫威之下。
她脸色灰败,神情颓丧,目露悲凉,抖着嘴唇,结结巴巴地吐出两个字:“巴……巴……巴……豆?”
话刚出口,崔瑜立刻收敛眸中的厉光,恢复老成持重的模样。
呵呵!
别看秦氏平日里小心谨慎的模样,真到下手时,还挺狠的!
“如此甚好!那就辛苦娘子好生照顾母妃!母妃身子不好,你也该时不时地尽尽孝心,亲自做些吃食送去正院。”
秦氏嘴里应声,心中发苦,手脚发软,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颂莲,扶世子妃去小厨房。”
眼见秦氏吓成一滩泥,他掩起眼底的不屑,叫来屋外的丫鬟。
门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颂莲,而是他的长子崔永华。
“父亲,且慢!”
崔瑜眉头一皱,他并不想让儿子参与此事。
下一秒,崔永华淡然开口:“母亲,我想吃枣泥糕,您能为儿子做些吗?”
边说边伸手扶起了秦氏。
看见儿子,秦氏像是溺水的人找到浮木般,死死攀着他的胳膊不放手。
崔永华用眼神安慰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细心地替她披上斗篷,笑着把她扶到门口交给颂莲,自已则重新返身,在母亲的位置上坐下。
崔瑜脸色阴沉,他疼爱儿子,却并不表示愿意被儿子干涉决定。
崔永华像是一无所觉般,笑着说道:“父亲!有些事,何必脏了您的手?祖母入宫一事,不该是二叔、三叔比您更着急?”
崔瑜闻言眸光微闪,心中大震。
“父亲,您是王府世子,进可攻、退可守。即便明日祖母入宫告了状,皇上就算雷霆震怒,还能夺了爵不成?
只要不夺爵,那这事与您,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定定地看着儿子,片刻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出生时软软小小的一个,不知不觉间,已长成一棵参天大树,能挑起大梁了。
“哈哈哈!不愧是我崔瑜的儿子!好!咱们父子俩好久不曾对弈,今日不如连战三局,如何?”
“遵命!”
秦氏一出门,立刻打发颂莲先去小厨房准备,自已则站在屋外,将屋里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在耳中。
刚刚恢复些的血色,一刹那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软软地靠在廊下,任凭泪水哗哗地打湿前襟,转眼凝结成霜。
老二崔琦心里喜滋滋的。
他原本还担心升迁一事,被父王跳崖搅黄。
今日冯掌事亲自来宣旨,说明皇上对母妃很是看重,他担着的心不由放下一大半。
心事没了,就不急着回院子,而是去园子里逛了逛,赏了赏景。
回去的岔道上,意外遇到了老六崔琅。
崔琅脸色不佳,步履匆匆地而来,显然六弟妹又给他脸色看了。
“六弟,冯掌事来宣旨,你没让他们父女俩说说贴已话?”
崔琦停住脚步,同他寒暄起来。
崔琅见是他,脸色缓和下来。
正施着礼,突然听到二哥的问话,顿时心生一计。
既然冯氏不愿陪母妃入宫,那就让母妃也入不了宫吧!
“二哥,冯掌事有公务在身,怎好处理私事?”
崔琦点点头,表示理解。
“那明日不如让六弟妹陪母妃入宫,正好一举两得。”
崔琅没有接话,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这才凑到他耳边说。
“二哥,你真的放心让母妃入宫?”
崔琦一怔!
他巴不得母妃入宫!
只要母妃入了宫,在皇上跟前求一求,自已升迁一事绝计黄不了!
他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他放心得很!
“母妃毕竟是女人,是女人心量就小,怎么可能容忍在自已的眼皮子底下,突然多出来一个平妻?哪怕是死人,也不行!”
崔琦一惊!
心猛得一沉。
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光想着,母妃向来替他们谋算,这次也一定如此,却偏偏忘记了平妻之事。
崔琅见他神色有异,打蛇随棍上,继续忽悠。
“二哥,你想想,明日母妃入宫,万一说漏了嘴,把平妻一事往皇上跟前一送……”
崔琦一激灵。
皇上最不能容忍平妻。
到时候,别说升迁了,便是王府的爵位是否能保住,还要看皇上的心情呢!
他焦急万分地脱口而出:“入宫是皇上的金口玉言,岂可不去?”
“明面上的方法的确不行,可万一母妃身子不适呢?”
说完,不等他回答,崔琅淡施一礼,转身离开。
崔琦瞬间石化!
他失魂落魄地走回院子。
刚刚走到围墙边,便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吆喝声。
“下盘太虚,马步必须扎稳,出拳才有力。”
“来,换你,嗯,不错,继续。”
李氏又在指点小丫头们练功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自已是个文臣,偏偏母妃为他定了一个舞刀弄枪的妻子。
两人别说琴瑟和鸣,就是共同语言也少得可怜。
他心乱如麻,连院子也不想回了,顶着风雪,继续漫无目的地踱步。
却忽略了背后一道由热切变黯淡的眸光。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三弟的院落。
原本想敲门,可犹豫了良久,还是颓丧地放下手,有气无力地离开了。
走着走着,他的眸子刷地亮了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直接转身,脚下生风地向大哥崔瑜的院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