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跑得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众人一脸懵逼地看着他。
他微微喘了几口气,高声道:“公公,弄错了!弄错了!皇上赞的不是崔琦,同薛至!”
全场一片哗然。
“天哪!这乌龙忒大!崔兄已经接旨谢恩啦!”
“我就说吧,皇上是明君,权贵寒门一视同仁,不可能因为崔兄的身份而称赞他。”
“薛至也不是寒门出身,不过瞧他爹待他的态度,还不如寒门呢。所以说,最后还是得靠才华和本事。”
“轰”的一声,崔琦的脸涨得通红,僵立当场。
丢人,太丢人了!
大学士满是歉疚地看了看他。
转头却激动地叫来薛至。
“薛编修,你还愣着干么,赶紧来接旨呀!”
薛至不温不火地走近,向大学士躬身一礼,又向公公抱了抱拳。
“薛编修上前听旨,皇上赞您:栋梁之材,超群绝伦!快接旨吧。”
薛至跪下,磕谢龙恩。
之前那几个墙头草,立刻上前围住薛至,厚着脸皮说着恭维话。
“薛兄,我早看你绝非池中之物,有人竟然想抢你的功劳,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
“呵呵,那人仗着家世横行霸道,简直就是‘坟地里的夜猫子——不是好鸟’。”
“薛编修有时间的话,咱们下衙后一起聚聚,也好叫咱们沾沾喜气。”
耳边不断传来的赞美声,气得他肝疼,窘得他恨不得有道地缝钻。
那些人太过分了,又不是他宣错旨,怎么成了他抢功劳?
他向来守礼谦逊,什么时候仗着家世横行霸道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崔琦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懊恼、羞耻、愤怒、痛悔、遗憾……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心被击得粉碎,整个人全凭意志支撑。
“唉!崔兄真可怜,丢人啊,祖宗十八代的脸面都给他丢尽了。”
“要我是他,立刻躲回王府再不出来。”
“你过分了啊!回王府多远,直接挖条地缝钻得了!”
讥讽的话纷涌而至,将他团团围住,死死地捆住他的手脚,令他呼吸困难。
他就像被海浪冲上海滩的鱼,艰难地张着嘴,胸腔里填满了恨。
公公笑吟吟地宣了旨,离开前还不忘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崔琦,嘴里发出冷哼声,猛地甩了甩袖子,气愤地离开了。
“什么东西?竟敢抢别人的功劳!汝南王是个孬的,儿子个个不要脸。”
崔琦的脸色唰的一下惨白。
这公公说的是什么话?
什么叫汝南王是个孬的,儿子个个不要脸?
他怎么不要脸了?
收他荷包的时候,怎么不说他不要脸?
明明不是他的错,怎么人人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大学士送走公公,回来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几句安慰话。
意思很明确,宣错旨是常有的事,不足挂齿,希望他胸怀宽广,不予计较,日后好生与薛至共事,毕竟都是一个衙门的同僚,万事不能闹得太难看。
大学士的话明着是宽慰,实则是警告。
警告他别把事情闹大,到时候谁的脸面都不好看。
他气得脸色铁青,手脚冰凉。
他不知怎么回的座,一坐下便发现自已浑身冒着凉气,后背上全是冷汗。
众人各自回到原座,处理公务。
他怔怔地看着手上的书籍,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心里恨得牙痒痒。
都怪老四,若非他不管不顾地打他,伤了他脸面,他怎么可能因此请假两日?
若不请假,上次皇上派人来寻,自已就能应对自如,今日宣的旨就是给自已的。
自已的功劳被抢了,害自已的却是亲兄弟。
他心里的那个气啊,怎么都顺不了。
下衙时,他像往常一般寻找小林,约他一起离开。
小林家贫,雇不起轿夫,他的轿子宽大,坐两个人绰绰有余,所以平日里,他总是带小林一段,等到三岔路口,再放他下来。
每次小林都能少走一半路。
可今日他怎么也寻不到小林,问了人才知道,小林早就离开了。
他气得倒仰。
一朝落难,人人喊打。
连小林都那么对他。
他沮丧至极,有气无力地独自离开。
走着走着,身后传来呼唤声。
“崔兄,请留步。”
来人正是薛至。
崔琦大怒,咬牙切齿地问。
“怎么,今日你给我的羞辱还不够,还要特意追来看我的笑话?”
薛至一怔,摇了摇头。
“非也!崔兄误会了,我岂会如此想?其实,我只是沾了你的光,你的才华是有目共睹的,这份圣谕的确该给你……”
“哈哈哈……”崔琦仰天长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果然是来笑话我的!薛至啊薛至,你装什么好人,什么宣错旨,什么弄错人,全是假的,全踏马是假的。分明是你们联合起来,有心戏弄我。这下你可称心如意了?踩了我,你的升迁路定通畅无比了吧!”
“不,”薛至眼见崔琦神色不对,急着辩解,“崔兄,我本无意同你竞争……”
“是,是,是,你无欲无求,是我如凡夫俗子,不可与你同日而语。我认输,认输总行了吧。”
崔琦愤怒至极,双眼通红地说完话,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薛至脸上写满无奈,眼睁睁地看着崔琦远去,深深地叹了口气。
“薛编修不必介怀,这本不是你的错。读书修心,是崔编修……被富贵迷了眼,忘了初心。”
大学士在他身后轻叹出声。
他见崔琦始终闷闷不乐,本打算下衙后拦住他,再劝解几句。
不料却看到了这一幕。
原本,他对崔琦寄予厚望。
这小子脑子灵活,干练有长才,学识过人,听说还曾拜倒在济远先生门下。
如今看来,还需时日打磨。
这几日倒是薛至让他眼前一亮。
这小子平时不显山露水,关键时刻绝对能挑起大梁。
他当下拍了拍薛至的肩膀。
“崔编修说得没错,侍读之位,我看你挺合适。”
说完,背着手离开了。
留下一脸懵的薛至。
薛至并非无欲无求,而是不在乎。
父亲是将军,没有人知道,他从小的志愿也是成为将军。
可惜,当他看到父亲一颗心全在庶弟身上,对他与妹妹不闻不问,母亲日日以泪洗面时,便放弃梦想,转而从文。
他那时还小,想得简单,如果他靠自已获得成功,父亲是不是就会高看他们一眼。
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他的确成功了,三元及第,古来几人?
可惜,哪怕他入了翰林院,父亲还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从此,他便明白。
不是他不够好,而是父亲不喜爱就是不喜爱,没有道理可讲,更没有公平可言。
当他明白这一点后,什么富贵名声,统统不放在心上。
他知道母亲为了升迁一事,写信给妹妹,但他不想为难妹妹。
所以,在母亲收到妹妹的回信,生气地说妹妹没良心时,立刻阻止母亲再次提笔,明确告诉母亲自已的心思,还特意送了些钗环去王府,安妹妹的心。
他沉思着,完全没有看到崔琦去而复返。
“薛编修,坏事不能做,做了可是有报应的。你妹妹小产了,是个男孩!可怜啊,这个孩子她期盼了多久,就这么被三弟一推,没了!”
薛至大惊,妹妹小产,怎么没人告诉他?
他正待问清楚来龙去脉,崔琦已经哈哈大笑着离开了。
他咬了咬牙,紧随其后,驾着马赶往汝南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