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脸白如纸,毫无生气地躺在床榻上,胸膛微微起伏。
晚溪哭红了眼。
自从主子和晚秋出事,她一个人忙得脚不沾地。
眼见主子睡着了,她抹干泪,赶到小厨房,教小丫头熬药。
“药放下去,添三碗水,大火煮沸,转小火熬一个时辰。记住了吗?”
就在她拿上面盆、热水,准备离开时,耳边传来说话声。
“听说了吗?王妃将东珠头面给了五太太云氏。”
“东珠头面?是县主成亲时,王妃戴的那款头面吗?”
“正是!县主喜欢得不得了,一心想要,却发现头面竟然戴在了五太太的头上,县主这才受了刺激,气得连孩子都流了。”
“啊?不是说,是三爷推的吗?”
“胡说!三爷根本没推县主!好像是因为入宫的事,两人争执几句,三爷气得离开了,县主才摔倒的。”
“唉,可怜见的。”
“可怜什么?连我一个做奴婢的都知道,头面是王妃的,她爱给谁就给谁!县主气不过,不是庸人自扰是什么?”
“哦!这么说来,的确是县主眼皮子浅了。”
晚溪气得浑身发抖。
主子已经受了大苦,这些该死的下人,还要在背后玷污她的名声。
她再也忍不住,“啪”的一声,摔了手中的面盆。
“哪来的贱蹄子,主子的事也是你们能编排的?赶明儿,叫主子把你们身契找出来,立刻发卖了。”
她气得发抖,余光瞥到院门,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
看清来人,登时吓得面色惨白,下一秒委屈的泪水爬满脸庞,疾步冲向男子。
“大少爷,您来了,主了……主子……”
晚溪号啕大哭,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
薛至板着脸,一言不发就往上房闯。
当看到脆弱得宛如一片枯叶,随时会随风飘走的妹妹,眼眶刹那间泛红。
“娉婷,我是哥哥,我来了!”
娉婷迷迷糊糊地走在一条黑黑的甬道中,甬道漫无边际,她走了很久很久,还没走到尽头。
突然,耳边传来男孩的笑声。
咯咯咯,娘亲,陪我玩,咯咯咯,陪我玩!
娉婷一喜,追着笑声跑,大声呼唤:“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可喊声从四面八方喊起,她根本不知道往哪儿追 。
追得急了,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甫一起身,看到远处黄豆般大小的白光,不知不觉向着光亮的方向走去。
迷迷糊糊间,听到了哥哥的声音,努力睁开了眼睛。
“入宫是怎么回事?”
“王妃接到皇上口谕要入宫,可府里的几位爷,怕王妃在皇上跟前告状,百般阻扰,只有三爷劝主子陪王妃入宫,结果王妃带着五太太入宫了。”
见大少爷问,晚溪一股脑儿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他。
“三爷发现主子没能陪王妃入宫,大为震怒,高声呵斥主子,要主子反思为何不得王妃的喜爱!再加上头面的事,主子哪里受得住,气得摔倒,呜呜呜……小少爷,就这么没了。”
“大少爷,其实主子不是在乎头面,主子在乎的是脸面。王妃一声不吭就把头面给了五太太,主子这才气不过的。”
薛至袖底的手死死地握成拳。
“哥哥!”
听到呼唤,薛至面露喜色,猛然转头,果然看到娉婷双眼含泪地看着他。
“对不起,哥哥,我也想入宫,去求一求皇后娘娘,助你顺利升迁。可是,婆婆带云氏入宫了,她不带我。”
说着,再度委屈地哭了起来。
薛至的心疼得拧成一团。
“娉婷,这不是你的错!我早就说过,升迁不升迁的,我根本不在乎。也……不是王妃的错,她带云氏,自然有她的考量,你别怪她。”
薛至的安慰非但没有安慰到她,反而让她哭得更伤心,声音压抑悲痛,闻之令人心碎。
崔琥在崔珑的院子里喝酒,兄弟两个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没一会儿便喝得七八分醉。
“三哥,兄弟有句话不吐不快,咱们兄弟几个,就你和老五没儿子。老五是个混不吝,好好的妻子不疼,专疼妓子,活该。
可你不同,你年轻有为,早晚做出一番功绩,哪能没有儿子传承家业?”
崔琥闭了闭眼,猛地喝干了手中的酒。
崔珑压低声音说道:“三哥,你不如学父王,也娶个平妻?”
崔琥猛地扔了手中的酒盏:“休得胡言!”
崔珑心中冷笑一声,面上仍堆满笑意。
“三哥,哪家不是三妻四妾?就咱们家,迫于母妃的yin威,个个视姨娘为洪水猛兽。可三哥,事有轻重缓急,你这样的英雄豪杰,岂能没有儿子?三嫂不能生,凭什么不让别的女人生?”
崔琥渐渐冷静下来。
他取来酒坛,替崔珑满上一杯。
“没儿子就没儿子,咱们府上还能缺继承人?这话,日后不要再说了。”
崔珑连声道好,兄弟两个继续东拉西扯。
门外,传来下人的禀报声。
“三爷、四爷,薛家大爷来了。”
崔琥脸色一沉,舅兄怎么来了?
他不是不让下人往娉婷娘家送消息吗?
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敢违背他的命令?
“走了,下次再一起喝酒。”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穿上斗篷,抓了一把院子里的积雪,胡乱地往脸上一抹,瞬间清醒不少。
崔珑满脸的笑意,在崔琥跨出院子的一刹那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崔琥不紧不慢地回去,刚刚跨上台阶,便听到上房传来舅兄的声音。
“娉婷,哥哥带你回去,咱们回家!”
崔琥大怒,一个箭步“砰”地推开门,风雪灌入屋子,温度瞬间下降,冷得人一哆嗦。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舅兄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吗?”
崔琥终于回来了。
薛至牙关紧咬,眼中跳动着两簇火苗,隐忍不发。
“你既护不住妻子,我来护她!”
“你?”崔琥借着酒劲,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你连自已都护不住,拿什么护她?”
薛至双目充血,疾声道:“便是舍了我,也要护住娉婷。”
“不准!娉婷,明明是你的错,你没能护住孩子,还成了我的罪过?你回娘家,是想打我们王府的脸吗?
是我不想要儿子吗?我是做了什么错事,凭什么没有儿子?”
这话一出口,娉婷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像不认识夫君一般看着他,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了。
她的夫君,竟将一切错处,全部归咎到自已的身上!
她死死用拳头塞着嘴,不让自已哭出声来。
她不想为这样的夫君哭,可眼泪偏偏怎么也止不住。
薛至见他到这个时候,还在呵斥妹妹,胸膛里的怒火怎么也压不住。
“自已无能,却将怨气发到妻儿身上,我看不起你!”
崔琥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哈哈大笑了起来。
“舅兄,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敢看不起我?”
晚溪急红了眼,眼见两位爷剑拔弩张,眼红脖子粗的,像两只斗鸡般,拔腿就往正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