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没成年,说什么亲?”周景年满脸的不可思议,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苏昭抱着膝盖,语速缓慢,似在思考怎样说他能更容易理解:“我爸坐牢去了,我妈妈也不在了,爷爷奶奶靠大伯一家养着,他们的儿子,就是我堂哥,二十多岁了,在我们村里已经到了要结婚生小孩的年纪……”
而她,一个没人愿意要的拖油瓶,自然是尽早扔出去的好。
村里三十多岁的、智商不太正常,但家里条件不错的男人的家人自然就找上门来,八万八的“彩礼”,换一个年纪尚小、瘦弱胆小而且读过书的女孩,在他们看来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苏大伯和苏老头嫌弃苏昭嫌弃得很,恨不得把她扔进河里漂走,送去给人做媳妇儿还能赚一笔,给宝贝儿子结婚用,自然忙不迭地同意了。
周景年听完,更觉得不可思议:“你才十六岁,这是犯法的。”
“他们才不管呢,反正天高皇帝远,只要能撒泼耍赖就能变成‘家务事’,警察来了也拿这些人没办法。”
周景年沉默几秒,把桌上小菜里最后一片凉拌牛肉夹到她的碗里:“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苏昭扯了个笑,低下头,把那片肉折了两下,塞进嘴里:“没关系,现在都好起来了。”
她不敢抬头看他,怕发热的眼眶里又要落下泪来。
周景年心疼坏了,但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把没吃完的菜往她那边推一推。
幸好,她足够勇敢;幸好,她的妈妈足够善良;幸好,自已接到了她鼓起勇气打来的那个电话。
周景年不敢想,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一个人在大山里,面对无理的一群亲戚,如果没能逃出来,要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苏昭不知道他的内心那不断升腾的愤怒,絮絮叨叨地说着:“其实就是太穷了,山里的人,没什么钱的情况下,也没读过什么书,大多数都比较重男轻女,手里的一点点钱肯定优先给家里的男孩花,女孩子怎么样他们不在意的……”
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些怯怯,语气又万分认真:“景年哥哥,你不要因为我家的人这样子就觉得这里不好,很多人都还很好的。”
像杨老师,为了她跑前跑后,帮着她处理了妈妈的后事,还有黄书记,和她爷爷奶奶吵了好几次架。
周景年摸摸她头顶上翘起来的几根头发,温柔笑笑:“我知道的,我们小昭就是很好的人,小昭能长得这么好,一定是有碰上很不错的引路人。”
听着他这直白的夸奖,苏昭有点不好意思,转过脸去盯着电视屏幕,嘴角却忍不住弯起来。
周景年也看向电视,但想了想,又拿起手机给苏漾川发了个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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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个艳阳天,太阳挂在天上,虽然没什么热度传到人身上,但也把人间照得亮堂堂的。
苏昭坐在靠窗的位置,袁瑶瑶和琳姨和她一起坐在后排,苏漾川开车,周景年坐在副驾驶。
她看看后视镜里跟在后面的那辆皮卡,有点疑惑:“景年哥哥,后面有一辆车子跟着我们。”
周景年瞥了一眼,说:“没事儿,让他们跟吧。”
苏昭不明所以,“哦”了一声就自顾自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车子开了快两个小时,在苏昭念高中的县城停下,几人稍作休整,在集市上买了些水果、纸钱等扫墓要用到的东西。
苏昭还拿了一把黑色塑料袋,周景年以为她是用来装东西,她解释说:“等下的路就不是高速了,后面还有山路,晃来晃去的,你们如果晕车的话可能会吐的。”
袁瑶瑶自信满满,说自已从来不晕车。
苏昭笑笑,说有备无患,还是带上了。
果不其然,车子刚开进山里十分钟,袁瑶瑶就蔫巴了,面色苍白地靠在琳姨肩上。
苏昭把塑料袋抖开让她抓着,又往她嘴里塞了颗薄荷糖。
进村的水泥路是这几年才修的,质量一般般,有几处已经出现了几个坑,车子开过去时会剧烈地跳动。
周景年个子高,弹起来时脑袋老撞到车顶,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温柔如他也没克制住低声骂了句脏话。
好不容易开到了村口,袁瑶瑶煞白着脸冲下车,在路边的树旁蹲下,胃里翻江倒海,但什么都吐不出来。
琳姨稍好一些,但也晕晕乎乎的。
周景年站在车边,闭着眼深呼吸。
苏漾川是开车的人,没什么感觉,苏昭坐惯了,也不觉得太难受。
她站在路边打电话,不一会儿,村里就跑出来个看着三十左右的女人,戴着草帽,穿着红色格纹的衬衫,脚上踩着双胶水鞋。
苏昭扬起笑容打招呼:“黄书记!”
女人“哎呀”一声,凑过来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眼角笑出几条纹路:“昭昭漂亮了,我都快认不出了。”
苏昭给她介绍:“这是周景年,我在电话里和你讲过的,是周家的哥哥。景年哥哥,这是黄书记,是村里的驻村书记。”
周景年彬彬有礼地伸出右手:“您好,黄书记。”
“您好您好周先生。”黄书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才回握上去。
几人打完招呼,黄书记带着他们直接往山上走:“我接到你的电话,就去苏老头家看了,你堂哥出门打工了,你走了之后,陈二笨他们家看那事没戏了,也就不闹了。你回来的事我没和他们说,我们直接去看知玲姐,不然等他们知道了,就要来闹了。”
村里的人消息灵通得很,苏昭一到村口,估计就有人去四处宣扬了,趁着苏家的人还没来,他们得赶快给苏昭妈妈上完坟。
苏昭妈妈的墓在山上,半年没人来打理,墓碑旁长满了野草。
周景年和苏漾川拿着黄书记带来的镰刀把太长的野草砍掉,几个女人擦拭墓碑,把祭品摆好。
苏昭在墓碑前磕了三个头,认认真真地给妈妈斟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