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晌,盼儿自已醒了过来。
“小云,我来替你,你快去歇息吧。”
“好,那何大哥我先去歇着了。”纪疏云朝何欣打了个招呼,今晚可是从他嘴里套出好多消息来呢。
“成,我也要去歇着了。”何欣哈欠连天,上了自家车架。
可能是身体太过疲惫,纪疏云在荒郊野外睡得还挺香。
一夜无梦,醒来时天光已大亮。
“醒了?干菜粥刚刚煮好呢。”盼儿搅拌着陶锅里粘稠的粥笑着对纪疏云说。
纪疏云含了口水囊里的水咕噜噜在嘴里四处运转,然后才吐出来。现在的情况更为艰苦,也只能这般刷牙了,唉,又是想念牙膏牙刷的一天。
各家解决了早膳,拾掇拾掇东西,便齐齐上了路。
因着昨晚的交谈之谊,何欣驾着马车始终走在纪疏云和盼儿的车架旁边。他是个古道热肠之人,心疼兄弟俩乱世丧双亲的经历,想着能护着便护着一点。
纪疏云和盼儿同何欣家的人也熟络起来,何欣开始唤起两人纪大郎,纪二郎的称呼。
何欣父母健在,何欣与大哥何鼎各自成家,何大哥家生的小子比纪疏云只小一岁,何欣的女儿尚在襁褓,另有一侍候多年的老仆人,九口一同去雍州。
攀谈中得知何父曾经走南跑北的行过商,纪疏云打算找个时间问问他州县排布,总要先定个目标方向才是。
差不多从安溪县已经走出了三十多里的距离,仍然在江州范围内,沿途看见几个村庄,村口处守了几个青年汉子。
江州没发灾害,大多数的村民定然是舍不得丢下家中田地,远离故土的,打仗一般是主攻城镇,村子里的人只要听话懂事,总体还是能活下来,故而他们选择加强村子的防护,并没离开。
在日头升高时,人群在一片有树荫,临江的地方停了下来。
纪疏云和盼儿并没有开火煮饭,而是拿出了昨晚烙的饼子,嚼吧嚼吧着当午餐了。
餐后,纪疏云和盼儿将车架上的空缸空罐都去打满了水,她们逃的匆忙,只备了几囊喝的水,以及一小缸井水,现在有江河,正好储存一些水做生活用,之后寻了沙子滤过,再烧开,也能入口。
纪疏云最庆幸的便是没有哪处传出闹旱情,走到哪里总能喝上水的。
“何大哥,吃了吧?”纪疏云来到何家的驻扎处,同何欣一大家子都笑了笑问好。
“吃了吃了,纪二,有什么事吗?”何欣从地上起身招呼他。
纪疏云拿出手上的碎步条“是这样的,家父曾经告诉我一个法子,很适合长久行路,不仅可以治腿酸,还能防蚊虫,我想着你家虽然有车,之后未必没有用上的机会,因此来告诉你。”
“贤弟有心了,来来来,快坐。”何欣让出身边一小块地,让纪疏云坐下说话。
纪疏云告诉他们这个法子,一是感激何欣的有意照顾,二是为了寻机会询问何老爷子州县的问题。
绑腿的法子简单,何家人学的很快,何老爷子有大智慧,知晓这办法相当实用,要何老夫人去拿些干粮给纪疏云做感谢。
“何伯,不用这么客气,何大哥已经很照顾我们兄弟俩了,不过晚辈今日过来的确有一事想问问您。”纪疏云连连推拒。
何老爷子面容和善“何事?”
“听何大哥说起您曾跟随商队走过我国大半河山,我同哥哥也不知去哪,因此想问问您这各州的分布和地貌,再做决定,不知方不方便?”纪疏云长揖一礼,很是尊敬。
“这有何不方便,正好午时无甚趣味,同你们讲讲过往经历也好。”何老爷子欣然应允,纪疏云大喜,同盼儿一起将车推了过来,坐在旁边倾听。
何老爷子见识广,引人入胜的讲了半个时辰,将他去过的地方大体说了一次,纪疏云对照着后世的地图一一比对,差不多摸清了祁国州县大致分布。
像刚发完雪灾的青州,匪患横行的永州,以及大祁都城祁阳都在国家以北,而江州,雍州则属于南方,江州更偏向东南位罢了,有点像华夏国苏杭两地。
由此看,往南走必然比向北走要安全的多,气候条件也相对适应人生存。
纪疏云心里有了主意,决定先朝着南方走,同何伯他们一道先至雍州,适当补给后,再去城内打听南边还有何处可去。
“多谢何伯,帮了小子大忙!”纪疏云和盼儿再三谢过何老爷子,让他笑意不止,家里的人早就听腻他讲这些陈年往事,有年轻人捧场自然高兴。
队伍差不多休整完毕,又要开始行路了。
装满水的缸比空缸重了许多,两人的脚程放慢了些,总体还是跟得上进度的。
纪疏云向盼儿说了她的打算,盼儿无有不应的,小云总能提前想好事情该怎么做,再部署一切,同她一起往往安心无比,她能做的就是打好下手,不拖累她。
约摸又走了十几里路,天色已暗,大伙儿都停下来搭灶做饭。
“也不知还要走多久才能出江州?”盼儿煎着干肠,发愁道。
“差不多得要个半来月吧,今日何老爷子说他往常跟商队从凤泉县出发,出江州策马都要十二日呢。安溪在惠东郡,凤泉在惠西郡,我们距离南边相对更近些。”
盼儿点点头,将煎好的干肠放在米锅里,旁边当着干菜,上头铺上一层酱菜,下头都是米,用柴火焖个一炷香便好。
这是小云教她的法子,说是什么煲仔饭。
“小云,我觉得你同在清荷苑时不一样了,也不是人变了,就是感觉更畅快些,懂得也更多了。”盼儿闻到焖饭的香味对纪疏云喜悦的说道。
纪疏云莞尔一笑,在清荷苑后头大半时间都缩着尾巴做人,每天都过得憋屈的很,蠢才冒头呢,现在不同了,尽管颠沛流离,但命运大抵是可以自已做主的,肆意些也无妨。
“不好吗?”
“很好,同我第一天见你时一样,像救苦救难的菩萨似的。”盼儿打趣道。
“那我这个菩萨可要庇护你到底了,你每天上供的饭食需精心些。”纪疏云双手抱臂,仰着头说。
“是是是!菩萨娘娘!”盼儿噗嗤的笑着。
饭菜好了,香味四溢,引得周围的人看了过来,倒是没有恶意,他们的粮食是纪疏云这边几倍之多,主要是馋的。
“小兄弟,你这做的是何物?”有个穿绸衫,身宽体胖的富态男子走过来问道。
何欣瞧见,人也往这头靠了靠,担心纪家兄弟受欺负。
“就是普通的焖饭而已。”纪疏云回答的同时想着以后新奇的吃食还是少做,老引人惦记可不是好事。
“我出一两银子,可否卖我一碗。”这男子名吴永兴,平生最爱美食,是江州最富裕的惠平郡人士,家里做着布匹生意,从未缺过钱,在吃饭一事上大方的很。
看盼儿今日煮的量大,纪疏云同意了,不过同吴永兴说了几句话“今日可用银子买,之后是若是还想吃,得用粮食换,方子是传家之物,不会卖给别人。”
“理解,理解,现在给我盛上一碗吧。”吴永兴从钱袋拿出一两银子递上,眼睛早就盯着米锅挪不开了。
盼儿盛了一碗递给吴永兴,吴永兴跟恶虎扑食似的,三下五除二就扒的干干净净。
“味道甚好!小兄弟,我待会从家中拿些米面粮油过来,你往后隔两日给我做一次这焖米饭可行?”吴永兴拿出帕子擦了擦嘴,期盼的看向纪疏云。
“可以。”纪疏云觉着这买卖划算,应下了。何欣见没有危险,便回了自家,纪疏云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没一会儿,吴永兴叫家仆送来一大袋米面,再并一罐油,和两长条咸肉。
盼儿喜滋滋的将东西收下,没想到还有这等意外之财,看着半车架的吃食,心中底气更足了些。
睡前,纪疏云和盼儿一起烧热水泡了个脚,又各自将脚上的水泡一个个用针挑破,敷上了纪疏云曾在民安堂买的治外伤膏子。
“这膏子挺好用的,感觉清清凉凉的呢。”盼儿晃动着脚丫,在空气中透气,闷一天总算可以放出来。
“花了我一两银子呢,多亏备上了。”纪疏云庆幸自已曾经看过不少末世逃荒小说,具备充分的危机意识,清楚药物的重要性,尽管当时不确定会发生什么,还是买了些治外伤,伤寒以及腹泻的药,连雄黄粉和驱蚊虫的薄荷也备了,管他们两应是够了。
接下来十几日,官道私道混着走,纪疏云和盼儿慢慢习惯了长途跋涉的生活,脚上反复磨出的泡变成了薄薄的茧子,手掌的纹路也愈发粗糙。
彼时,大部队距离江州边界只有一天左右的路程,出了江州官道后,大部队便会拆散开来,大伙要去的地方不尽相同,自不能同道了。
纪疏云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在江州一同逃难的人都是身家富庶之人,出去后就不一定了。且常州王的军队现下不知在何处,他们都行至江州边境,还不见军卒半分踪迹。
翌日下午,大部队走过了江州界碑,面前有三条路,何老爷子说一条是去云州春原郡的官道,另一条则是通向雍州丰越郡的官道,最后一条狭窄的路径眼看着要越过山脉,何老爷子也没走过。
“走去丰越郡的官道吧。”何老爷子拍板决定,一是常州王携军队定然绕城而行,不会走官道,二是他们也确实要去雍州,这样走很合理。
保险起见,纪疏云记忆了点位,人群基本朝两条官道散开,没有人走小路,明眼人瞧着都不安全。
往雍州的人不少,除了纪疏云和何欣两家,吴永兴一大家子人也走这边。
吴永兴很是高兴,那意味着他可以再吃上一段时间的焖饭,前段时间,纪家大郎做过几种类型的焖饭,俱美味非常,他压根吃不够。
“纪二兄弟,这两袋米粮是付之后的餐费,笑纳笑纳。”吴永兴面颊的肉挤在一块,颤颤悠悠的,他瞧出来了,虽然纪疏云是弟弟,确是真正的当家人,因此直接同他讲即可。
“好,多谢支持。”纪疏云拱了拱手,接下米粮,这段时日的消耗,又被补足了,心情愉悦。
新走的这条道,多了不少人,五湖四海的都有,穿着破破烂烂的占多数,估摸着是从别处过来的平民百姓,纪疏云打量他们的精气神还过得去,安心了些。
两日后,纪疏云和盼儿汗流浃背的推着车在路上走,已近夏日,天气越发炎热。
“你听,是不是有咚咚咚的声响?”纪疏云一直保持着警惕,所以感官格外敏锐些。
“有吗?”盼儿竖起耳朵听了听,摇摇头。
“等等。”纪疏云放下推车,整个人趴在地上,耳朵贴紧地面。
“咚,咚,咚……”
她没听错!有大批人马往这边过来了,隐隐约约还有马匹的嘶吼声,且指定不远,她没经过专业训练都能听得分明。
纪疏云跑去何欣驾的车“何大哥,有大批人马朝这边过来了,极有可能是军队。”
何欣立即停下来“纪二兄弟,你如何得知?”
“何大哥,你趴下一听地面便知,要快些,时间来不及了,我们得赶紧往后撤。”
何欣知这不是玩笑话,赶紧照做,听到声响后,立即去禀报何老爷子。
两家合计后,随即调头,与队伍背向而行,一部分人是敏锐的,发现纪疏云他们逆向走后,也一样调头。
只可惜还未走出多远,身后便传来清晰的尖叫和哀嚎声。
马蹄踏踏声越来越近,直到军队将整个队伍彻底拦截,一位骑着高头大马,身穿甲胄的人在最前头,应是个将军。
纪疏云被何欣拉着一同跪下。
“头埋地上,什么都别看。”
“吾乃常州王麾下右卫将军姜允,江州景郡王奢靡成性,鱼肉百姓,不堪掌管一州之地,王爷高义,决定还江州百姓清平盛世,诸位应是江州百姓,有补充军备之责,待王爷取江州,自会褒奖你们。”
这叫姜允的冠冕堂皇说了一堆,只是为了扣押他们的吃食用去填粮草!褒奖?简直是无稽之谈。
“将军,万万不可啊,拿走这些我等就没活路了啊!”一位老伯跪地不断磕头,祈求下来收粮的兵士别动他家粮食。
“嚓!”
血线划出,老伯被一刀割喉,直直往后倒。
兵士一脚踹开他,继续搬粮食,在场的人刚刚还有反抗之意,此刻瑟瑟发抖。高允位居高处,嘲讽的笑了,这些刁民,总要给点颜色才能学乖。
怪不得常州王军队会出现在官道上,怪不得他毫无顾忌就执意攻打江州,因为常州王从来不需要筹备粮草,他只要能从百姓身上抢就行,堵在官道,就是为了抢粮!
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有何胜算能对上大批装备齐全的兵士呢?这就是所谓的大祁战神?从被迫逃难开始产生的不安与惊恐到这些时日的身心俱疲,加上今天所受冲击,纪疏云心头蹿起滔天怒火,心下一横,起身和高允对视。
“我去你大爷的煞笔常州王,猪狗不如的货色!”
在众百姓的惊骇,高允阴狠嗜血的笑中,纪疏云按下了回档,此时,军士挥舞的大刀离她不过十几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