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清晨的霞光笼罩住大地,空气中流动着金色。
小摊小贩早已收拾妥当,借着曦光沿街叫卖,三三两两的商铺陆续开门营业,老农挑着箩筐,赶去集市兜售自家产出,好一派祥和之景。
江州安溪县地处江南,又因运河穿过,商贸兴盛,自光亮起至三更,无有间断。
正是开门做生意的好时候,西市花楼街却是一户户房门紧闭,别人家买卖开头,他们已是收官结尾。
街道里的宅院基本是三进,双层建筑多如牛毛,最中心的宅子更是见之不凡,外头隐隐望去,雕梁画栋,粉墙瓦黛的排场,当得起花楼魁首之位。
越过大门,池内娇嫩的荷花错落有致的排列在廊桥两面,顺着桥抵达终点。
雕花门大开,满眼的绫罗绸缎混合着盏盏花灯悬挂于大堂之上,精致绮丽的刺绣屏风列于其中隔开一桌桌雅座,大堂正面的高台被层层纱缦遮挡,夜晚残留的熏香味儿还未散去,香风吹过,带起纱幔,场景若隐若现。
不难想象花楼营业之时,此处的觥筹交错又该伴随着怎样的美景美人。
“喂!你听到没?”
稚嫩的声音唤醒了在出神的纪疏云。
“听到了。”她收回赏析的目光,凝视着面前不过十二三岁,身穿褪色水粉襦裙裤装,头边还别着粗糙绢花,唤做金娥的鹅蛋脸女子。
“那你不回答,是不是作死!你这几天干活忒爱出神,我待会儿便去告诉妈妈,有你好果子吃!快去,你将那边的台子擦干净,我管这块。”
金娥抬手遥遥一指,纪疏云便用鸡爪子似的手费劲提着半人高的木桶,拿着帕子往高台左边难清理的拐角处去,而金娥自已则悠闲的在台子下擦拭着看不见的灰尘。
每天都会清扫一次的地方污糟并不多,但管楼里杂事的隋妈妈是个多事人,见不得她们闲着,每天在伺候完姐儿们歇下后,还得干些活才能去休息。
天杀的!这具身子今年才堪堪满了八岁,实打实的童工。纪疏云用抹布擦着柱子,悲愤的想道。
纪疏云穿到这已经有四天了,花一天捋清现状,花三天接受现实。
如今的朝代国号为大祁,建国已近两百年,历史上从未有过记载,纪疏云是个农女,见识浅薄,只凭记忆看,大祁朝的发展水平类似华夏的隋唐时期,却又有许多出入。
天知道睁开眼晓得自已重生在古代青楼之时,她的心态有多崩,封建社会就算了,不求王公贵族,给个平民百姓身份,她也不挑啊。
这下好了,贱籍中的贱籍,还是被家里赌红眼的亲爹一贯钱强卖到楼子里来的。
为什么要说是强卖,纪疏云望向木桶里混浊的水面倒映出依稀的黄毛丫头样,脸黑皴皴的,五官还未长开,但也看不出甚出众的,再联想到自已的乌鸡爪子,瘦得吓人的身板,作为本县第一花楼的清荷苑老鸨看不上很正常。
毕竟地处江南,生活算是富庶。娇娇软软的女娃不少见,男娃子清秀可爱的也吃香嘞。
要不是纪疏云这世丧良心的“亲”爹打听了清荷苑财大气粗,平日也收杂工,费好些口舌将纪疏云的麻利能干吹得天花乱坠,她也强卖不出去。
与前世唯一的共通点,便是都叫纪疏云了,也不知身在农家的她今生如何取了个齐整名。
好在,纪疏云现在虽然位卑言轻,却无比庆幸自已当下不过区区八岁稚童,还是外貌毫不出挑的那种,至少这几年她不需要担心被任何人惦记容貌,可以在青楼苟着发育,养养自已亏空的身子。
但什么都不做也是不行的,楼里的姑娘不管品貌如何,及笄之后都会由妈妈指派一个“好”去处,楼里的恩客也分三六九等,无意外的话,派到哪你就得在那个位置干到死了。
若有那姿容卓越的,刚进楼调教一年便会在她身上使大价钱,琴棋书画无一不教,作为花魁预备役存在。
要想不被胡乱塞所谓的恩客,就得提升自已的利用价值,创造一定的利益,让别人不可轻易动了你去。
为了获得自由无脑的反抗是万万行不通的,楼里养着的龟公手里头折磨人的玩意第一天就被管事妈妈带着见识过,除个别不想事的蠢人,没人敢去挑衅权威。
纪疏云一面干活一面心里头琢磨着,前世做自媒体博主,被网友戏称现代的百科全书,她从小到大记忆力一流,什么东西看个两三遍便能记个七七八八,花时间往深处多想想,复盘出来也不是问题。总能拿出一样在这里立足,先好好活着,再谈以后。
“你好了没?”金娥脆生生的问道。
“好了。”纪疏云拧干帕子,将它搭在木桶柄上,吃力的提起来走下高台。
两人倒了污水后,一前一后的行进在长廊之中,朝她们这些杂役的住处去。
金娥不稀得主动和纪疏云搭腔,纪疏云也乐得自在,印象中,从十天前来到清荷苑起,被安排和金娥一起搭伙做事后,对方就隐隐瞧不上她,还时常借着资历吓唬她占便宜,大抵是自已看起来不堪大用,没什么必要交好。
别看清荷苑只是个青楼,相处的学问也大着呢,谁不想往高处走,若待了几个月还不长半点心眼,迟早被欺负死去,
她打量着前方的金娥,刻意走路一扭一扭的,像爬行的蚯蚓在直立行走,诙谐极了。
偏偏金娥本人浑然不觉,估计心中以为自已已初具妈妈们所说的风情。
造孽啊,不过十二三岁就开始学着搔首弄姿了,为之后能服侍地位高些的男人,初夜能卖个好价而努力。
纪疏云心有戚戚,不存在看不起金娥的想法,世道所致罢了,说到底都是可怜人。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纪疏云手无缚鸡之力,兜里半个铜板也无,只想在这吃女子的封建社会好好存活下去。
杂役房女工八人一间,睡的大通铺,纪疏云简易洗漱后,蹑手蹑脚走到床尾,爬了上去。
盖上薄薄的结块被衾,枕着稻草枕头,待在楼里算是独属于自已的狭窄天地沉沉睡去,从昨日申时末忙到今晨,身体还未发育成熟的她眼皮子早打架了。
纪疏云迷迷糊糊做了个梦,一位白胡子老头说赠予她神仙之力,可以回溯时光,每月六次,助她在此生平安喜乐的活下去。
被龟奴敲打铜锣的声响吵醒后,纪疏云便发现梦境里的一切竟然无比清晰,转念间,她的脑海里竟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当月记忆点位:0,回溯次数:0,剩余次数:6。
这……这是金手指吗!被吵醒的烦闷烟消云散,纪疏云克制着不让自已笑出声,老天没有薄待她,还是给自已这个倒霉的穿越人士上了保险的。
回溯,她熟啊,不就是后世单机游戏里常见的读档器吗,虽然和其他小说里动不动就是灵泉空间和逆天系统的情况比不得,但在古代也相当实用了,相当于给自已一个月六次容错的机会,大大提升生存几率。
在一众杂役女工的怨声载道声中,纪疏云好心情的整理完床榻。
挤在人群里,用5.0以上的视力对着房内仅有的一面破铜镜收拾完仪容仪表,就出房门掰根院里的柳枝,忍着苦涩搭上井水漱了口,随意洗把脸后跑到了共用恭房迅速解决排泄问题便去南边的杂役院落里等待起来。
南边的杂役房和西边纪疏云住的不同,一间只有四人,要么是在楼里待了三年以上的熟工,要么是刚进楼,资质还不错的,管事妈妈卖个好。
金娥就住在这里,她今年十三,来清荷苑已有四年,因着长相只是清秀,是熬资历住进来的,再加上平日偶尔说话做事口不对心被人察觉,尽管讨巧功夫十足,也没人诚心为她引荐好去处。
正是如此,才会被安排带着“资质”差劲的纪疏云做活。
纪疏云现在等她是要两人一块去服侍兰芝姑娘起床。
兰芝在楼里姑娘中并不出彩,每个月业绩皆在倒数,但能挂牌子的上等娇客哪能没点真本事。
兰芝有一把好嗓子,如黄莺般悦耳,在刚开脸的时候有几分体面,经年过去,恩客们的新鲜劲也过了,除去长情的几个,其他的则是奔向更为娇艳的新人。
她本人现在也认清现实,一门心思都放在了找个良人为她赎身的事上,尽管每月接客次数不多,依然天天妆扮精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金娥早先被派去贴身伺候兰芝时,是极为不情愿的,就算伺候头牌姑娘没她的份,“四春三夏二秋冬”那里她总能争一争吧,管事妈妈可不管她的小心思,派你去哪干活就得去,没得商量。
这就导致了每天金娥起床收拾总要拖上一拖,发泄心中的不满,不误了上工的时辰就行。
金娥摸着扎成了一股的麻花辫,脸色不佳的出了房门。
纪疏云没问她怎么了,反正问也不会说。
两人穿过一道道长廊,从后门跨入楼中,沿着木楼梯一级级向上,到二楼朝左手边走到尽头,便到了兰芝姑娘门口。
门外挂着的竹牌子上刻着兰花,用毛笔写的兰芝两字浸润着表面已经有些褪色,纪疏云回忆着当红姑娘门前挂的鲜亮牌子,心中感慨,待遇差距方方面面都看得出啊。
金娥当场上演了一出变脸绝活,不虞的表情瞬间讨喜,敲了敲房门得到应声后,领着纪疏云入内。
房间内陈设温馨,几案和窗台上摆着应季荷花,木制地板纤尘不染,墙上挂着几幅字画,看笔触当是曾经的恩客留下的,不算惊艳,但妆扮房间够看了。
金娥熟络的走近床边将香炉里的熏香换上了新的,立在床头恭敬的说道。
“姑娘,该起了。”
床榻前挂着一层藕色帷幔,伴着珠帘,手拉开的时候会发出细微声响,柔弱无骨的如玉手臂伸出床来,金娥立即上前扶住,顺道掀开帘子,身着嫩黄色寝衣,乌黑头发直垂腰际的曼妙女郎步态婀娜的下了床,在金娥的服侍下换好衣裳。
作为粗使丫鬟的纪疏云认命的提起夜壶下楼,将里头的东西倒了后,清理干净又跑回房间放置好。
找来扫帚仔细清扫着房内,换好花瓶里的水,将桌椅摆放整齐……总之所有的杂活都由她一人包办了。
等纪疏云将提来的膳食摆放妥当后,兰芝也妆扮完毕,莲步轻移至案桌,带来阵阵馥郁芬芳。
姑娘们的伙食还算不错,就算兰芝地位不高,膳房克扣的也不明显,份例内的还是要给,说不定哪天对方就攀上高枝了呢?
但为了保持身材,兰芝浅尝几口就会停筷,剩下的自然就赏给丫鬟们。
金娥和纪疏云称谢后,将膳食收好,退出了房间去吃下人们的早餐。
照例,金娥把自已想吃的先拿走了,剩下的留给纪疏云。
纪疏云习以为常,反正,她不会让自已吃太久的亏。
纪疏云咬了一大口杂役份例里的粗粮馒头,配着兰芝赏的酱菜吃得颇有滋味,比起古代缺少调料,做法单调的菜品,倒不如纯手工的酸菜来得脆爽可口。
花了一炷香的时间用完早餐,纪疏云又得上工了。
这次她不是去兰芝那边服侍,姑娘已经起床,有贴身丫鬟伺候就够了,她们这些杂役得去各处忙活,让宾客到来的时候处处舒适。
在这期间,纪疏云使用了一次金手指,来验证它的准确性,老天爷诚不欺她,她成功将本该由她去清理茅房的活替换成了洗菜。
在夏天洗菜还算过得去,顶多手泡起皮,冬天才是真遭罪,冰凉刺骨的井水在手上过了一道又一道,年纪大点必得风湿。
跟她搭伙的小丫鬟叫红桃,是妈妈给她取得名,被卖进楼里的人,像纪疏云一样有正经名字的在少数,多的是大丫二丫,红桃进清荷苑前就叫大丫。
红桃长着圆脸盘,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配着粉嫩嫩的嘴巴很是讨喜,现在皮肤黑了点,养养就会白,纪疏云清楚,她定然是被看成姑娘潜力股的,否则也不会被安排做得脸姑娘冬芹的粗使丫鬟。
“小云,兰芝姑娘人怎么样?脾性大吗?我在冬芹姑娘那里快被折腾死了。”
小丫头年纪不大,又刚进这里,尚是天真的时候,跟同龄人什么都宣之于口。
“兰芝姑娘人挺好的。”纪疏云回答她。
“唉,真羡慕你,我今天光是扫地就被骂了三回,听芳儿姐姐说,冬芹姑娘是因为昨晚恩客被夏玉姑娘截胡而找丫鬟撒气呢,真是没道理。”红桃的嘴撅得老高,在楼里虽然要干活,但能吃饱穿暖,比在家中好多了,日子过得好,人难免会性子傲些,更何况红桃年纪小。
“你可不要到处说这话,楼里人多眼杂的,被冬芹姑娘听到就不好了。”纪疏云提醒她。
“我知道的,因你是个嘴严的,我才肯同你抱怨。”红桃亲昵的朝纪疏云坐的近些,在一起搭伙做了几天事,也处出一点同期的情谊,再加上纪疏云的气质比其他人带给她的安心,红桃极乐意跟她相处,说起来她比纪疏云还大几个月,反而更像妹妹。
纪疏云点点头,催促着红桃快点洗菜,不然掌灶娘子要骂了,红桃这才减少言语,蒙头干活。
青楼里的膳房用处很大,不提姑娘们表演节目时台下一桌桌的酒席,光是晚上要备的夜宵,恩客留夜后醒来要用的早膳,林林总总加起来都是大工程。
所以能在膳房里头干活,在楼里杂役眼中都是好工作,尤其是掌灶娘子,才貌不显的人能想到的最优去处,既不用服侍粗鄙的男人,每月还有例银,更妄论客人们的奖赏和姑娘们的拉拢,听说攒到了一定金银,可以给自已赎身当回平民百姓哩!
纪疏云在厨艺上天赋平平,但她有点子啊,作为见识宽广的老饕,深谙中华美食的博大精深。待考察到可合作之人后,膳房也是可以谋生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