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世界里,寒风吹得花枝乱晃,隐在暗色中好似水中探出的枯爪,让人丝毫不敢放松。
眼前立着一个巨大的雕像,鲜衣娇容,栩栩如生。数根殷红的柳枝将她缠绕着,她只是眉眼微垂,手中轻托着一盏莲灯,相似于庙中神佛的姿态,放在此时格外违和。
雕像身处灯火明灭的台上,几人刚想靠近观察一下,一脚才踏上台阶,上面的柳枝就疯了般袭来。
“小心。”洛月归提醒道。
桃尽意立刻抽出剑,旋身而斩,迅疾如电,几息之间眼前柳枝就断了个干净。
他吹了口剑上残渣,笑道:“小意思。”
可眨眼的功夫柳枝就重新长出,又紧紧缠上木雕,几人见状皆是皱了眉。
随后他们相视一眼,都握好武器试探着向前。
每踏上一阶,雕像就变幻一次姿态。
直至站到雕像前,柳枝并无异动。
桃尽意伸出手指戳了戳莲灯一瓣:“发现了吗?无论她怎样变幻,手里都不变地稳稳托着这盏莲灯。”
绥伶仔细打量着那盏莲灯,道:“为什么?难不成因为扶柳城把莲花当做圣物,所以这里的妖也入乡随俗?”
桃尽意摇头:“嗯……不知道,或许吧。”
洛月归围着雕像检查了一遍,也摇了下头:“没什么异常。”
桃尽意斜倚上雕像:“那真是奇了怪,这妖想让我们进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总不会是刚进来那会,它喜欢淹死别人取乐?”
桔萤认真盯着那盏莲灯,正欲开口就听见“嘶”的一声。
绥伶本也学着桃尽意去倚,却一个不慎被花瓣割破了指尖,血顿时流了进去:“这莲灯怎么这样利啊?”
桃尽意突然出声:“你们看。”
流进莲灯的血瞬间就被吸净,与此同时,花瓣略显僵硬地晃动起来。
几人皆是后退一步警惕着。
指甲刮过木板的刺耳声再次响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困在封闭空间中不断挣扎。
愈发激烈。
却戛然而止。
莲灯花瓣彻底舒展,微微垂下,将凋之势。
一阵乐曲传来,似近似远,缥缈难察。
绥伶四处望:“哪来的曲子?”
其余几人也是仔细听着,洛月归摇头:“有屏障。”
桔萤重新打量起雕像,此刻雕像呈起舞状,莲灯高举,随意抬手已然碰不到了。
她双手起势,便击向高处莲灯。
并无反应。
“桔姑……”桃尽意还来不及叫完,桔萤转身一躲就用后背撞上他胸膛,她身前一根尖锐的长刺正擦过去。
受力往后倒的那刻,桃尽意本打算做出反应,桔萤却又一把揪住他领子将人扯了起来。
桃尽意愣了一会,随后就笑开:“多亏桔姑娘,不然我就又掉下水了。”
绥伶往里扯了他一下:“谁让你没事站边上。”
桔萤道:“你们刚才听到了吗?”
洛月归面色微凝:“刚才除了那段曲子,并未出现其他声音。”
桔萤沉默片刻,道:“我击中莲灯时,耳边出现了另一种曲子,看来只有动手的人能听见。”
桔萤看向莲灯,补充道:“而且两种曲子十分相合,只偶有几个音不同,刚才我就是辨出其中一音格外不适此曲,才觉察到危险。”
桃尽意摸着下巴:“看来突破点就在此处了,我不善音律……”他语调一转,笑道:“不过呢,可以帮你们挡一挡刚才那玩意儿。”
绥伶撇撇嘴角:“早说你要来送死,也不必跟到这里面了,我在外就实现你的愿望。”
他似乎是担心洛月归捂嘴,说之前还特意离远了两步。
洛月归只能无奈地叹一声。
“如此,那便多谢桃公子好意了。”桔萤眉梢微挑,示意他站前面,语气平淡却满含戏谑。
桃尽意一怔。没成想这美人瞧着清冷纯然,实则是个黑心莲啊。
他却笑得更欢了。
桃尽意正欲上前,桔萤手中变出一把扇,扇一合就拦在他腰前:“退后。”
洛月归也开口:“桃公子,暂时离我们远一点,免得伤到你。”
桃尽意退到雕像旁侧,将前方位置完全留给三人。
三人各自拿起自已的武器,朝着莲灯击去,须臾之间,一根又一根鲜红的长刺袭来,三人衣摆翩飞,一边躲避一边抵挡,未中一刺。
桃尽意连忙鼓掌:“打得好啊!”
绥伶道:“搞什么?我们又不是在向你卖艺。”
桃尽意笑着道:“打得实在漂亮,没忍住嘛。”
桔萤仔细回想着方才分辨出来的不同之音,手指不觉在扇柄轻敲:“你们有没有觉得,很耳熟?”
绥伶点头,看向洛月归:“嗯,很熟悉……难道是师父教过的曲子吗?”
洛月归思索片刻,摇头:“并非,再仔细想想。”
桃尽意索性往地上一坐,靠着雕像手不安分地乱敲:“哎呀,你们说这妖怎么就这么喜欢这些奇怪的曲子,这里一个,莲灯里一个,外面也有一个,该不会后面还有吧?”
桔萤眼眸一抬:“外面?”
她沉默了会,将晏清扇收回储物环中,召出了一支竹萧:“想来你们也遇到过,正是城北那支曲子。”
绥伶“哦”了一声:“对对!就是这个。”
桔萤将竹萧抵在唇前:“我试试,以音破障。”
萧音悠凉,风拂雪落一般,搭上此曲却让人感到彻骨的阴寒,不见愁,只见血。
水下红绸顿时冲出水面,被杂乱的花枝勾破,褴褛不堪。
桃尽意一惊,下意识站到了桔萤身边,握紧了手中的佩剑。
绥伶和洛月归也站了过来,三人呈包围状将她在保护在里面。
萧声高起,红绸突然袭来,却并未纠缠几人,而是紧紧勒住了雕像,缠绕、包裹,直到看不见半点。
红绸越勒越紧,直至自已也断裂。
碎料飘落一地,雕像已然不在。
绥伶大惊:“你们看!那个雕像没了!”
几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疑惑。
桔萤收起竹萧,淡声道:“等等。”
眼前凭空出现戏台,正有人耍着傀儡,线动身随,灵动如生。
桃尽意左右检查了遍,又是不解又是惊喜:“哇,都省下搭台的事了。”
绥伶也被台上的表演引走了目光,片刻才道:“你在兴奋什么?出现得这么诡异,难不成你以为那妖这么好心,专门给我们搭台看戏吗?”
桃尽意丝毫不乱,笑道:“它演都演了,看一下也无妨嘛。”
洛月归开口询问:“桔姑娘,可能看出其中异处?”
桔萤摇头:“并不了解,现在也没有别的线索,不如先看一看。”
台上傀儡姿态轻盈、行止鲜活,每一幕都设计得恰到好处,将故事清晰地展现给观众。
白梦是扶柳城最有名的傀儡师。
她的演出向来座无虚席,幕毕满场喝彩。
有一日,她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可怜的孩子。
当时刚下完大雨,小孩子满身泥泞躺在路边,身上还染了血,气息微弱极了,双眼只睁开一条缝,仿佛只要一闭上就会消逝于人世。
她动了恻隐之心。
从此,傀儡师身边多了个跟屁虫小徒弟。
两人相依,他将姓改为她的,说从她救起他那一刻,就是她给的重生。
她爱护他,教导他,将傀儡戏的精窍都传授给他。
两人的合作默契至极,大家都知道白梦有一个出色的弟子,叫白谶。
可爱的孩子渐渐长大,生出了私心。
他想成为扶柳城第一傀儡师。
他知道她有着一个最精绝的傀儡,她唤作阿木,他想得到、想取代。
暗示明示都用尽了。
她迟迟不愿交,她说:“你如今追逐的究竟是更高境的傀儡戏,还是第一傀儡师的虚名?”
初心已失,神魂不再。
要不得就偷,偷不得就抢。
白梦没有想到,她死在了她精心养育的孩子手里。
那天的血溅了阿木满脸。
白梦被草草掩埋在荒郊,白谶学着她平日的模样,轻柔地擦拭阿木,重新给阿木装扮好。
傀儡戏照常上演,只是阿木失去了最爱的主人。
也有人问起,白谶通通回答师父将所有交付给他,游历去了。
纸包不住火,白梦的尸身还是被人发现,官府很快查到了白谶身上,将他抓捕入狱。
众人唏嘘。
未曾想这世道令人寒心,官府贪墨,收受贿赂后宣判白谶无罪。
作恶之人,官不惩,自有天惩。
白谶还是死了。
那天下了一场大雨,他重新粘上满身泥泞和血污,他本就该这样死去的。
“好!耍得真好!好看好看!”
一阵少女清脆的笑声自后传来,将几人从故事中抽出。
可这地方除了他们之外,哪来的第五人呢?
几人瞬时转过身,只见方才还只有无垠水面的地方,凭空出现一口棺材,少女正坐在边沿晃着腿,双手一拍又一拍,笑得眉眼弯弯。
“呵哈哈哈,好看!太好看了!”
洛月归紧抿着唇,片刻后上前一步:“这位姑娘,请问你如何出现在这里?”
那少女闻声似是这才看到他们一般,脑袋微歪,轻轻笑了下:“戏……没了……”
“嗯?”
洛月归还想再往前查探一下,却见那少女笑着往后一倒落进了棺内,下一瞬就被盖在里面。
出乎意料的是,棺内响起了挣扎之声。
“放我出去!!我要出去!!好黑啊……这里好黑啊……放我出去!!!”
凄惨的哭泣声和欢快的笑声混在一起,让几人面色更加凝重。
“不然我去看看?看看打开里面有什么。”桃尽意正欲上前,被桔萤握住衣角扯了回来。
“情况不明,往后。”桔萤驱动晏清扇靠近,那木板却丝毫不动,钉得死死的,竟连术法都无法打开。
洛月归皱紧了眉:“看来是打不开的。”
绥伶当即召出剑,朝着棺材一角狠狠劈去:“我再试试!”
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绥伶攥剑欲再试,棺材却突然消失了。
桃尽意摸着下巴喃道:“虚为实……实为虚,该不会是……”
桔萤一顿,忽然纵身跃进暗不可见的水里。
“桔姑娘!”
“桔萤姐姐!”
几人均是一惊。
洛月归微怔,看向桃尽意:“你刚才所说……”
桃尽意眸光一亮:“我猜对了?水或许为虚?”
此时桔萤破水而出稳稳落在几人面前,袖一挥就催干了衣裙。她道:“还需要借点力。”
洛月归眉眼舒展些,上前一步道:“我和绥伶来吧。”
桔萤点头,退至后方将空间留给他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