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再次从暗门走进那个房间。
江月楼这次直接泡在池子里,身上薄薄的一层衣服因为浸湿紧贴着,勾勒出有些清瘦的身形,发尾随着他偶尔的动作微微在水中流动,撩起点小小的水纹。
听到声响,他抬起眼睫,被水汽熏得有些湿漉漉的,看着生怜,眼底却是掩不住的愠色,他直直看向桃尽意,道:“你叫什么名字?”
桃尽意嬉皮笑脸的,回道:“月楼兄啊,我叫桃尽意,你的新朋友。”
江月楼只觉额上青筋猛地跳了跳,他闭上眼一瞬又睁开:“……医馆的钱不能省。”
桃尽意将方才树上那酒朝着他递去,道:“哎,要不要喝一口,朋友就算交成了?”
江月楼看也没看,伸手一推:“哼……廉价东西。”
桔萤上前行了一礼:“江楼主,四月二十二沂源水神庙,楼中人是因何而去?”
江月楼想起点什么,正想翻个白眼,碍于面前人多生生忍下了,他唇角一扯,旧是散漫的调子:“罢了,反正那个人也坑了我,告诉你们无妨。”
江月楼又往水中坐进了些,热汽让他的面容朦胧几分:“在那天之前,有个名号为乾坤晓的人来了这,他出钱,让我们在二十二当日去往水神庙拦下一个人……还说,那里有我需要的东西。”
“乾坤晓……”桃尽意和荼蘼同时念出声。
绥伶道:“你们都知道这个人?”
荼蘼只是点了点头。
桃尽意答道:“知道。据说他无所不知,江湖上有许多人都想找他问询一些事情,但他行踪难查。”
绥伶想着天虞山发生的事,眉头皱了一下:“……无所不知?知道的似乎是不少啊。”
桃尽意蹲下身,悄悄往江月楼方向凑近了点,好奇地道:“哎,月楼兄,你需要的东西是什么?”
江月楼的面颊被热汽熏得染了点薄绯,疏冷瞬减,看着像是好接近了些,却仍淡声道:“天亮以后,你可以问问西边那个卖包子的,为何要涂那么红的胭脂。”
桃尽意对他的话中意了然,不接茬,又问道:“那你为何总泡在池子里?”
江月楼略显烦躁地睨了他一眼。
意思就好像:你大概真的有病。
荼蘼道:“我们走吧。”
桃尽意闻言站起身,几人都往外去时,又听见了江月楼的声音。
“等等。”
桃尽意回头,开口就是那股欠嗖嗖的味儿:“舍不得新朋友走啊?”
如果江月楼的眼神能杀人,桃尽意估计已经被削掉一层皮了。
江月楼将湿透粘在脸侧的发丝拨开,道:“付钱。”
绥伶说到这就气不过,道:“昨天你就坑了我们好些钱,今天你还好意思要?”
江月楼眼睫动了动,竖起一根手指:“打个折也行,一千两。”
绥伶一哽:“今天又怎么算?”
江月楼眼神直直射向桃尽意,道:“已经折了很多了,总要添点睡眠损失费吧。”
他牵着唇叹了声,轻轻补了句:“不算过分。”
桔萤应下:“可以。”
江月楼目光落过去,打量了一遍,下一瞬就笑出声,几分嘲意:“三个大男人,竟然要叫一个姑娘付钱。”
桔萤神色没多少变化:“男女不过性之分,再者,我与他们是好友,谁付都是一样的。”
江月楼眸子微眯些许,移开了视线,懒懒地哼笑了声:“……姑娘确实特别,连泡在浴池里的男人也能分毫不避。”
桔萤眼尾扬了扬,道:“楼主愿意泡,我还能捞起来不成?不是我扒的外衣,亦不是我推下的池,有什么不好意思看?”
“……”
江月楼又咳了好几声。
待到几人付了钱回到客栈,绥伶终于放肆大笑出来:“哈哈哈哈桃尽意,这招真损啊,你果然欠揍得很。”
桃尽意抬了下下巴,笑道:“有效就行。”
随后他又皱了下眉,心中实在压不住地生了好奇:“那个江月楼到底为什么总泡在水里啊?荼蘼你知道吗?”
荼蘼想了想,摇头:“没听说过原因。”
绥伶啃着指尖思考,开口有点含糊不清:“难道是因为他过于爱洁?”
桃尽意撇嘴:“那也不至于两次去见他都在浴池,总不会是因为我们?我们很脏吗?”
绥伶一瞥:“你才脏呢。”
桔萤支着下巴,道:“或许是因为他怕冷。”
桃尽意点了点头,又觉得不太对劲:“哎,霁临本就冷,怕冷成这样……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呢?”
绥伶打了个哈欠:“可能这地方对他来说,有特别的意义呢,哎呀,睡觉了。”
哈欠似乎会传染。
几人接连犯了困,桃尽意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往自已房间走去:“我也困了,睡吧睡吧,我们明日再说。”
次日午后,绥伶最后一个起床,他边吃着饭边道:“乾坤晓踪迹难查,我们该去哪找呢?要不要先回天虞山?兴许清漪师姐知道,她最喜欢到处跑了。”
桔萤思忖片刻,道:“这样也好,说不定没到天虞,一路上就能打听到。”
今日的雪下得格外大,天地茫茫,玉树琼枝,可也格外得冷,外面人就少了许多,几人便挑着地方施展了御术。
桃尽意初次自行御剑,身形还不稳,总是晃来晃去的,绥伶自觉身为师兄,多少也该管管他,就与他同御绝秽。
绥伶发现有些事是挺神奇的,比如他多年前就可以淡定御剑了,今天竟然无时不慌乱着。
绥伶揪住桃尽意背上的衣服,道:“集中心神,调运灵气,别晃……站稳。”
桃尽意认真照做,可剑还是摇晃着,他都担心下一刻会将自已甩出去:“……在努力了。”
绥伶感觉眼前一黑:“灵力没修多少就想学御剑,真服你了,可别把我一起摔死了。”
桃尽意微微转了点头,笑道:“哪能,你的御术不是很好?要真掉下去,你就躲开。”
绥伶推了推他,提醒道:“你这技术还敢往后看?”
桃尽意正想回话,脚下的剑忽然一抖,下一刻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扎去,绥伶急忙御空,伸手就要去抓他,却没抓住。
“啊——”
失重感涌上,桃尽意初学实难以在这种情况下集中心神,直直掉了下去。所幸雪厚,刚好还掉在一家柴堆上,除了疼倒没什么大事。
只不过……那家老伯正在柴前,目睹了这一幕。
他双眼睁得很大,往上看了看又看向桃尽意,往左右看了看,也没什么高树之类的,又看向桃尽意:“你……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桃尽意没来得及说话,绥伶也来了。
老伯一时间看似已经极限的双眼又睁大了几分:“你……你们……你是飞过来的?”
桃尽意揉着屁股站了起来,“嘶”了一声,边摆手边道:“没有没有,您看错了,我们是从屋顶掉下来的。”
老伯用力眨了下眼,肯定地道:“没有,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你们会飞?你们……你们是……”
桃尽意给绥伶使了个眼色,随后一指另边天上,激动地道:“那是什么!”
老伯刚看过去,桃尽意就从背后扶住了他,绥伶随之绕过去,迅速伸手施术消掉了这一点记忆。
两人松了口气,将老伯扶进屋里。
出来时桔萤和荼蘼才现身。
绥伶用手肘怼了桃尽意一下,道:“别御剑了,老老实实被带着走吧。”
桃尽意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那我下回、下回练。”
桔萤望向他:“受伤了没?”
桃尽意笑嘻嘻的,道:“放心,我没事,除了屁股有点疼之外,没摔断腿,也没摔坏脑子。”
绥伶道:“屁股摔开花了吧。”
桔萤从储物环中引出一个药瓶,递过去:“涂一涂,会好得快些。”
桃尽意接过,收进了储物环里,弯了弯眼道:“谢谢桔女侠怜惜。”
他想起什么,看向荼蘼,犹豫了片刻,斟酌好用词后才开口:“哎荼蘼,你是怎么御空的?那么稳当?”
荼蘼抿了下唇,道:“修炼久了后,感官会愈发敏锐。”
“原来……”
话还没说完,就见荼蘼猛地偏过了头,面向一个方向,道:“血气。”
几人追过去,见那边深草后,倒了许多死尸,还有一个人正孤零零地站在一方,而他的另一方是十数个持着刀剑之人。
这个身形……有点眼熟。
江月楼身上沾了许多血,他所带出的护卫也已死尽,一人难敌,他以为今日就是他的死期。
可,尖锐杀器刺来的那一刻,一道剑光破空而来,不但挡下这一击,还以极快极重的剑法逼得对方连连后退。
江月楼认出了此人。
更多熟悉的身影掺和进来,江月楼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撑着气力望向那方,道:“将那些人杀了……都不是好人……回头跟你们解释。”
桃尽意回头看了他一眼,剑身用力,抹向挡在身前那人的脖子,血溅了出来,人倒了下去。
其余三人也不再留手,很快处理掉这些麻烦。
几人走向江月楼,正想问他话,却见他不停地发着抖,面色、唇色一点点变得越来越白,几乎能看清皮肉下的血管,身体也用力地蜷在一起,浑身腾起许多白烟。
桃尽意拍了拍他的脸:“江月楼?江月楼?”
毫无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