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楼醒的时候,躺在热气萦绕的浴池里。
没待缓一缓,转头就对上池边桃尽意的脸,他的双眸微微睁大了一瞬又快速平静下来,道:“你们救了我,我会准备谢礼。”
桃尽意身旁,绥伶本是坐在池边,见他醒了就站起身凑近了些:“那些人是什么人?干嘛要杀你?”
江月楼知道他们会问,答道:“一群以拐卖幼儿女人为生的畜生。”
桃尽意紧皱了一下眉,道:“那确实该死。”
桔萤坐在两人身后的凳子上,那里的纱帘轻晃,时遮时现,她问道:“所以,他们为何要杀你?”
江月楼将浸湿的头发轻轻撩到身后:“因为我接了一个除掉他们的交易,对方不知为何提前知晓,寻了个机会暗算我。”
桃尽意道:“需要帮忙吗?”
江月楼微诧,随后又了然,淡淡应声:“不用,只是意外而已,我们自已办并非难事。”
桃尽意耸了耸肩:“好吧。”
绥伶想到了什么,心中升起一股好奇和担心,看向江月楼道:“你是不是生了什么病?你出现了很奇怪的反应。”
江月楼沉默了好一会,神情难得地流露少许无助,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是病吧,从生下来就有了。”
他抬起眼,目光似乎变得很空,接着道:“受不了一点寒凉,但也离不开寒冷的环境,就像生来便被禁锢于冰天雪地之中,只能祈求偶尔落下的日光能温暖一点。”
江月楼又顿了好一会,自嘲地笑了笑:“活得艰难,却没有死的决心,可笑。”
桃尽意拍了拍他的肩:“人想要活下去又没有错,没什么可笑的。”
江月楼的眼睫颤了颤,只是片刻,又恢复往日神态:“虽身无残缺,却是残废中的残废,也没什么,努力活下去罢了。”
桔萤从刚才起就在默默思索,到现在终于从回忆中觅得头绪,她从凳子上起身,走近了江月楼,道:“手伸来,让我看看。”
江月楼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轻轻道了句:“……治过多回了,没用的。”
桔萤没多解释,道:“手伸来。”
江月楼看着她的神情,心中不知为何觉得,这会是挣破风雪的一线希望,他顺从着从池中抬起手。
桔萤撩开他湿透的袖子,把上他的脉搏,双眼微阖,暗暗调动灵力探寻。
终于,她双眼睁开,轻吐出一口气,确定了所想。随后将手背在身后,从储物环中引出一个药瓶,看起来就像是从袖里摸出来的一样。
桔萤将整瓶递给江月楼:“一日一服。”
江月楼打开瓶塞,里面是颗颗晶莹的小药丸,他直接就取出一颗喂进嘴里。
瞬间,一股温暖的气息蔓遍四肢百骸,所有滞涩均被打开,浑身进入了从没感受过的轻松状态。
他看向桔萤,眼中燃起希冀:“吃完就会好起来吗?”
桔萤再次把上他的脉搏,随后点头:“吃完,江楼主便不会被困于冰雪之间了。”
江月楼闻言,久久没有动,雕像似的,只是眼眶湿热许多,他紧紧握住手中药瓶,闭上眼用力吸了一口气,仿佛已经嗅到春日暖意弥散的花香。
他背过身,用指尖拭了泪,才又转向几人,道:“多谢相救,我可以付高价药钱。”
桔萤摇了下头:“不用。”
江月楼心情很好,伸手抚了抚旁边放着的那盆柔嫩小花,道:“不要钱,那我再给你们个消息好了。”
“你们因水神庙一事找过来,定还要找乾坤晓吧,他大概去了溪州。”
荼蘼提醒道:“溪州有些距离,我们得赶紧了,迟则生变。”
几人刚要离开,又听到江月楼的声音:“等等。”
绥伶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他回头:“江楼主,不会还要付钱吧?这次要多少啊?”
江月楼披衣起身,跨出浴池走到他们面前,水迹滴了一路,他认真地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桃尽意弯了弯眼:“月楼兄,真想交朋友了?”
江月楼抿了下唇,道:“好奇而已。”
桔萤看了眼他,回道:“桔萤。”
绥伶见荼蘼一副不想说话的状态,介绍道:“我叫绥伶,他的名字叫荼蘼。”
江月楼竟是一拱手,敛去平日里的散漫,道:“江月楼。”
几人边往外走,绥伶边小声地问着:“桔萤姐姐,你还修过医术啊?”
桔萤摇头:“没有,只是翻过几本师父的书,恰巧看到了类似的症状,刚才想起来就试着用了用,本想着,能缓解也很好,却直接治好了,是好事。”
绥伶“哦”了一声,接着道:“那桔萤姐姐刚才一拿就整整一瓶,是带了很多药吗?”
桔萤看向他,道:“你需要什么药吗?出来前师父挑选着各类都给我带了些,都是最好的灵材所炼。”
绥伶摆手:“不是不是,我用不着药,就是好奇想问问姐姐。”
桃尽意笑着道:“桔女侠,你师父很疼你啊。”
桔萤微微挑了一下眉,道:“毕竟,我是她唯一的徒弟。”
桃尽意回以一个挑眉,语气格外羡慕似的,道:“那倒是,就一个徒弟,可不得什么好东西都给了。”
“荼蘼你说是不是?荼蘼?”
“……”
桃尽意看向荼蘼,发现他又在走神,就轻戳了戳他。
荼蘼反应过来,沉默了一会,才答道:“对,有师父真好。”
因为江月楼的事耽搁得有些晚,几人便又在霁临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才出发。
溪州格外暖和,适宜栽种花草,随处都能看到许多别地罕见的花,街道里也不时有小孩子挂着个篓子,里面装满了鲜花,专门卖给外地人。
桔萤身边跟了三位高个俊公子,难免引人注目,才走了不久就有一个小姑娘捧着一大束嫩粉的花停在前方。
她精挑细选出一枝漂亮的重瓣,然后看向桔萤甜声道:“姐姐长得真漂亮呀,可以让姐姐的夫君买一朵粉蔷薇给姐姐哦,粉蔷薇寓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呢!”
桃尽意蹲下身,将小姑娘跑乱的发丝拢了拢,笑道:“真是小机灵,你知道那些誓言是什么意思吗?”
小姑娘确实机灵,明白桃尽意是在逗她玩,道:“当然知道了,就是姐姐和姐姐的夫君永远在一起!”
小姑娘说完仔细打量了几位男子一番,应是觉得绥伶看着年纪小不像结亲的样子,便用花指了指桃尽意和荼蘼:“漂亮姐姐,不知道哪位是姐姐的夫君呢?”
桔萤有些发愣,头一次被问到这种问题,她正要开口却听见一声清朗的嗓音先于她响起。
“小妹妹嘴真甜,这支花我要了。”
桃尽意付过钱就将那朵花递向桔萤,那双眼睛依旧笑得似星光般灿烂。
桔萤看他钻了这个空子,但既没承认又没否认,心里竟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之前那样怪异难解,又多了些其他的,她也说不清。
“谢谢桃公子的花。”
她轻轻接过,一股芬芳便绕于周身,只是这花没在手中停留多久,下一刻就被插在了桃尽意头上。
小姑娘捂着嘴悄悄笑,笑完就隐入人群继续去卖花了。
桃尽意摸了摸头顶的花,眉眼染上几许无奈,但更多的是欢喜的笑意:“那我继续给桔姑娘养着。”
桔萤想了想,又将花取下:“我还是收一支。”
绥伶逐渐将桔萤当如亲姐,盯着每一个试图靠近她的人,他瞪了一眼桃尽意,凑过去小声说道:“你个登徒子,占桔萤姐姐便宜。”
桃尽意视若未睹,唇角笑意仍旧不减,他悠然道:“我可没有,明明是善心大发帮小妹妹卖花。”
“行人避让——”
“花神赐福——”
走动的人纷纷站向两侧,或恭敬或期待或好奇地望向长街另一端,那里,鼓乐声渐近,花车缓缓驶来。
车上被装置成一个精致的舞台,纱幔四方垂摆,粼粼如天光倾附,台边堆满鲜花,芳香遍溢。台中之人,衣裙繁复华美,舞姿翩然,佩戴的几颗小巧银铃随着动作清凌响动,举手投足间,花瓣自然扬撒。
风来,漫天香雨。
花瓣落了满头。
溪州的流水也浸满了香。
绥伶“哇”声不绝。
荼蘼感觉到一丝轻微的凉意,像是有人调皮地吹走了他肩上的花瓣。他迅速反应,往后转去,手抵到了结实的墙面。
“……”
是那人跑得太快了吗?
桃尽意察觉到了他的异常,道:“怎么了荼蘼?”
荼蘼收回手,摇了摇头:“没事。”
正松口气,一条锦段往这方抛来,荼蘼一把握住,力道有些过重。
花车上的人牵着另一端,没能将他拉过去。
舞蹈动作都滞了一瞬。
桃尽意忙戳了戳荼蘼,小声道:“哎轻点轻点,人家在拉你呢。”
荼蘼有些不自在,却还是顺从着松懈了防备,任由那锦段将自已拉上花车。
他能感觉到女子的衣袖随着舞姿掠过他的下颌,带来一股浓郁的花香。
他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清凉的水滴轻轻洒在他脸上,一舞毕,赐福于荼蘼。
“公子好运,这颗花晶便是花神想要赐予您的。”
被穿成项坠的花晶落在荼蘼手心,他知道这一环终于结束了。
荼蘼跃下车,惊起脚下几片花瓣,花车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