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挂着免战牌,城外已黑压压一片,绵延二三里。
“怎么样?没有破绽吧?”吴元彪一贯吊儿郎当。此时在扒墙跺上撅着屁股望着远处的敌军。
“比那畅春馆的优伶都演得好!”叶栩之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怎么?你有心事啊,刚刚出来就见你闷闷的。”
“我一直都这样啊。”
“你是个闷葫芦,我知道,但是你这会儿更闷。”
“你说女人就不能上战杀敌吗?”
“当然!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孝顺公婆,操持家务。”
“……”
“你问这个干嘛?你又不是女人!”
“……”
“你到底怎么了?就快到决战了!你可不能分心。”
“……”
“哦,你那什么,你可以收个养子啊,年纪小点儿的,让他跟你姓叶,延续你家香火啊!”
“……”
“嗨,我懂,你上次为了救个小校官,断了嘛……你不说说,我也不好意思问呀,这总归是男人的面子……哎呀,面子里子都没了……哎呀,要不你找个婆娘,再收个养子,那不是一样的嘛。也能延续香火啊。”
“……”
“……”
“哎,跟你说话,你怎么不理人啊……”吴元彪转身,只看见一面墙。原来靠前站着的叶栩之已经走了。
“闷葫芦就是闷葫芦。”
叶栩之听见吴元彪说她不是女人的时候,就走了。女人真的不能上战场吗?
前世,她被胡人抓去军营做了军*,死后还成了别人嘴里的一口肉,胡人给取了个名字曰‘不羡羊’。
六岁前的事,两世为人她都不记得,父母俱不祥,更不知自已姓甚名谁,只是带她进道观的师父出家前俗名姓叶,师父给她取名叫叶灵。她在观中努力刻苦的练习本领,为的就是有一天能上阵杀敌。
她重生在六岁那年,小小的身体,盛着大大的灵魂,她跟前世一样沿街乞讨,被师父捡到,带回道观,便要教她岐黄之术,她不肯学,又说教她画符驱邪,她也不肯学,她指了指墙边杵着的长枪,就它了!师父武学造诣很高,轻功、长枪、短棍都教过她,摘叶飞花,纸扇御敌,她来者不拒,师父夸她天赋极高!她低眉浅笑。
哪里是天赋有多高呢?只是在师父教导后,在无人的后山,在竹林深处,在每一个角落,都有她练功洒下的汗水。汗水滋养着她的心志,茁壮成长!更加坚韧!更加想要保家卫国,为前世的自已和千千万万的同胞报仇雪恨!
后来的一天,师父叫她下山采买些布帛,说要给她缝制新年的新衣。等她兴高采烈回山上时,那本就破败的道观已经被付之一炬,师父的遗体被仇人砍得零散,她没有眼泪了,因为前世已经流干了,她只是默默地将残肢捡起来,一把火烧成了骨灰,埋在山里的一棵大槐树下,因为师父曾经教她槐木,木中有鬼,不能埋尸,会回煞,变成厉鬼,她不信这些,她本就死过一次,要是真的能变成厉鬼,她怎么没有变成厉鬼,去索那些胡人的命呢!?
师父号虚之,虚怀若谷的虚。所以她给自已改名叫栩之,她这条命都是师父捡回来的。上一世她是乞讨着走了大半个华国,最后在河阳被抓进军营的,这一世,师父像是天神下凡来拯救她的一样。
怎么就……没了?师父说要给她裁制新年的新衣,她把布买回来了,却用来包师父的骨灰,师父说还要教她长枪的最后一式“逐浪”,还说要带她去祖庭上清观去看看。还说等过完年,天气暖和了,便买几只母鸡回来下蛋,给她补补身体……师父怎么说到不做到呢?
皑皑白雪覆盖了曾经的焦土残垣,她捡着能用的木材,又砍了几棵竹子,在那棵槐树旁搭了间茅屋,没有丧服,她跪在槐树下,白雪为她添了新年的新衣——丧服。
她在山上待了一个多月,等师父的五七过了她才下山,那时的她多后悔师父要教她念诵经文时她没有专心学习了,她凭着记忆中师父经常念的那几句,反反复复的念,念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五七后,她下山了。
那时候,山下的颍州城府衙正在募兵,她女扮男装,站在募兵处,唯恐自已不能被招上。
“姓名?”
“叶栩之。”
“籍贯?”
“颍州城。”
“没了?具体点,要是战死了,好送你落叶归根。”
“……”
“说啊。”
“没有,我没有家,我是乞丐……”
募兵处的登记官摇了摇头。心中暗道“可怜……”
叶栩之看着自已的签牌:叶栩之,男,一十二岁,籍贯颍州城落霞巷。
“可以领馒头了吗?”叶栩之问。
“啥?”登记官一时没反应过来。
“馒头……”叶栩之冻得通红的脸氤氲着呼出的热气,萝卜似的手指了指那衙门前的木板上写的“当兵领馒头。”
“哟,还是个识字的,稀罕。”
“馒头……”叶栩之见登记官没理她复又问了一遍。
因为她那一个多个月全靠打野味充饥,大冬天的也没什么野味可打,所以她基本没怎么吃,饿了就挖点草根树皮,渴了就抓一把雪塞嘴里。
“小屁孩,去吧,领着这块牌子,去城外大营就能吃上馒头了~”登记官扯着嗓子对已经跑远的叶栩之喊。
城外的大营,她遇到了陈元奚。
她拿着牌子跌跌撞撞,生怕赶不上,馒头被抢光了。结果一头撞在正巡视大营的陈元奚的甲胄上,撞得她额头都红了。
“小心点!着急忙慌做啥子?”一个副将扯开叶栩之,用力过猛,将她推倒一屁股坐在雪地里。
“对不起,对不起!”叶栩之赶紧下跪道歉。
“起来吧,你跑什么?”陈元奚的声音传来。
“馒头,我想吃馒头!”叶栩之举着自已的牌子给人看。
“才十二岁,能干什么?”陈元奚看着这个瘦得跟豆芽菜似的小孩儿,心里暗骂兵部那群混蛋,这么小的孩子募进来,把他这大营当蒙学所吗?
“我能上阵杀敌!先让我吃馒头!”叶栩之。
“给他馒头,吃完送出去!”陈元奚说完就走了。
“走吧,小孩儿。带你吃馒头。”那个刚刚扯开她的将军拉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