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顿时像空气凿开豁口,发出刺啦刺啦的尖锐噪音。
窝着的陈叔终于下车,他隔开乘月和和栖川,像是担心这乡下毛头小子,要欺负乘月似的,不客气地把和栖川往后一推。
对乘月好声好气地劝,“小姐,咱们先去车里吧,夫人说已经联系村长了。”
和栖川眉梢挑了又挑,看着乘月和陈叔向停车处远去,揉了一把黑怕的头,放下它,顺势拍了一把它屁股,
“去,让他们瞧瞧,什么叫真正的狗仗人势。”
黑怕机灵得要死,撒开腿就跑,直冲着陈叔的裤脚去,对着就是一口咬。
“啊,你这野狗!”
陈叔堂堂大老爷们,也被吓了一跳,脸色像吃了屎一般难看。
离他不远的乘月,唇色都有些苍白,硬是没叫出来,只是停下步子,回身凝着和栖川。
月光是最会偏爱人的,它照在他的脸上,融进他弯起的唇角,露出半边皓齿,又野又劲,
“黑怕,学聪明点儿,咱可不做赔本买卖。”
黑怕瞪了几眼嚎叫的陈叔和脸色发白的乘月,摇着尾巴就跑。
他在乘月的注目下,打了一个响指,领着黑怕往铁门内走,大铁门咣当两声,开了又合上,声音大得惊人。
那天,乘月一直到黎明破晓前才睡。
床板很硬,即使村长的妻子贴心地给垫了两床棉被,乘月也丝毫感受不到柔软,她在公鸡的尖叫中,睁开眼。
村长家的客厅显然很热闹,乘月刚勉强就着清水洗漱了一下,村长妻子就眉开眼笑地请她去吃早饭。
客厅里,有不少村干部,还有几个本地的生意人,外加一个摄像师傅和一个记者。
后者的穿着明显要高一个档次。
乘月知道,摄像和记者媒体,是洪静联系学校请来的,他们今早才到达这里。
乘月心底有没有尊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表示出基本的礼貌,做出基本的礼仪就够了。
饭菜并不对乘月的胃口,菜太油腻了,她只嚼了几口白米饭。
“真是要感谢贵校,对我们这儿的资助啊,这里基本上都难见年轻人,年轻人都外出务工了,剩下的,也只是老人和还在上学的娃娃。”
“老人家生病了,也难就医,儿女飞出去了竟然也不管了,留下一老一小相互取暖。”
“前不久又发生了恶劣的沙尘暴,不少庄家都死了,村里的物资实在匮乏紧缺,你们能来,真是雪中送炭。”
说着说着,村长眼眶里有泪花,乘月抓着水杯的手紧了紧。
洪静只是想借此打造人设和名声,这其中真诚的感激,让功利的意图变得难堪和虚伪。
乘月笔直的腰杆显得有些苍白虚空。
*
村长很会来事,找了几个三轮车,欢天喜地的,分装着一堆日用货物和新鲜食物,带着一众人挨家挨户地上门送。
乘月跟在村长身后,换上了学校的校服,手里驮着一些物品。
摄像师对她咔咔直拍。
村里老人们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又瞧见她是来送东西的,衰老的脸上,都漾荡起花的笑容。
热心肠的老人,甚至要牵过她的手,问,娃娃在哪儿上学啊?家住哪儿?有没有对象……
乘月有些不自在,在她的生活圈子,几乎没接触过这么热情的人,对这些问题,她答不出来。
勉强挤出笑,乘月把东西递到他们手里,只说一句,多多注意身体,健健康康。
村长瞧出她的尴尬,宽慰道,“小乘呐,你多担待着点,老人家就是这样,他们没恶意,你不用挂在心上。”
话音一落,他们停在了一处院子门口,院子里有鸡鸭到处乱窜,还没靠近,乘月几乎已经闻到了,那种牲畜混杂的难闻味。
虽然院子里也有花草,但气味压不过这群牲畜。
乘月蹙起了眉心,下意识捂住了口鼻。
一只黑色中华田园犬守在门口,紧紧地盯着他们看。
乘月却感觉,这狗只盯她看。
村长带头进,笑着摸了摸黑怕的头,朝里喊,“袁老,给您送好东西来了!”
村长三两步便走了进去,内里一阵爽朗浑厚的应声,“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稀罕!”
老头头发花白,虽然身形消瘦,但眉眼灼灼,很有精神气,只是身上也是中山袍褂。
他朝院子偏角处又喊了一声,“川娃,出来待客!”
见袁老看过来,村长笑了笑,侧身就要介绍乘月,却发现她还站在门口处,一动不动。
“小乘,还站着干什么,快进来!”
袁老的目光一并移过来。
乘月深吸一口气,脚往前踏了一步。
“旺!”
乘月掩在袖子下的唇又失去了血色,她骤然停住步子。
“旺旺旺旺!”
不知道狗兄弟突然发什疯,鸡鸭们受了惊,扇动翅膀乱飞起来,几缕鸡毛落在村长脑袋上。
袁老板起神色,严厉地呵斥黑怕,“别乱叫。”
黑怕根本不听,看着乘月和后面的陈叔,就一阵吠叫。
死狗,根本不听他老爷子的话。
袁老无法,又朝一个方向喊,“臭小子,你掉坑里去了?赶紧出来治治你那好狗!”
“黑怕,闭嘴,再叫把你扔到河里。”
和栖川刚起床没多久,立马去了厕所,还没待一会儿,就听到声儿,是老头喊他。
但他也不是说起身就能起身的,人有三急,这老头还讲不讲道理。
听老头声音,挺正经严厉的,他来不及多想,完事就拉裤子。
裤子拉链拉到一半,就往外走,目光一扫,瞧见黑怕正对着人女孩儿一通嚎叫。
女生后面还站着不少人。
一根鸡毛落在他肩上,乘月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的裤子拉链。
袁老一个鸡毛掸子扔过来,“衣服给我穿好!”
和栖川内心爆出一句国粹,立马转身把拉链拉好,这能怪谁,谁知道大早上搞这出。
乘月其实没看清,但还是移开了目光。
黑怕是不叫了,但鸡鸭还在跳。
乘月对那些牲畜的毛过敏。
袁老看向这水灵灵的女娃娃,想起了自已小时候的女儿,目光瞬间变得慈爱,“没事了,进来,快进来。”
和栖川看着还捂着口鼻的乘月,鼻腔里发出一声轻音,眼神冷淡漠然,看戏的神情昭然若揭。
乘月清楚,那个男生以为她是城市病发作,清高症晚期。
看着那些鸡鸭,乘月内心烦透了,她从来没这么失控过。
她闭了闭眼睛,赌气地放下袖子,拿起一堆物品,走进院子,公式化的笑容,把东西递到袁老手里。
一只鸡恰巧从两人中间窜出来,扑腾着翅膀,鸡毛掉在她的脚上。
她嫌恶地皱起眉。
好崩溃,她好想逃。
摄像头却在此刻怼过来,她只能忍耐着,装作无事发生般,继续应和老人的热情。
而一旁的和栖川,却没错过她那难看的表情。
分明讨厌,却又要来,挺立的腰杆和端庄的神情里,明明有一种叫作高人一等的东西。
和栖川看不惯。
袁老问乘月,多大啊。
乘月如实说出年龄,老头一笑,“好好好,跟我家川娃一般大!”
他把乘月推向和栖川,“你小子,干站着做什么,带小乘去屋里耍耍。”
乘月推脱,“袁爷爷,不……”
“用”字还未说,她听到男生有些不紧不慢的声音,“行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