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叔还红着的脸微微僵硬,哑然地说不出一句话。
女人弄好了,颇有兴味地瞅了几眼乘月,是上上下下的打量,又望了一眼她身后都不敢瞧这边的陈叔,嘴角勾出一抹笑,
“小姑娘,你就是从京市来的住客?”
乘月闻言走过去,不避讳地回视她,轻抬下巴,“嗯,我房间在哪儿?”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从门口穿插进来,像那种泉水里带了沙石,却有着冰块的质感。
是男生变声期里,她听到的为数不多的好嗓音。
不像班上那群男生的公鸭嗓。
“菊姐,新鲜的鸭肉。”少年把一袋包好并且处理完内脏血毛的鸭子扔到前台桌子上。
女人先是一愣,接着笑眯眯地伸出手拿过鸭肉,“袁老头,手脚真利索。”
乘月侧身看他。
他手里拿着头盔,头上的发丝张牙舞爪的,被风吹的,也可能是被他随便抓的,身上只一件孤零零的中山袍褂,面料看起来糙又旧。
套在他身上,荡啊荡的,能看清一些腰线,甚至是胸线。
乘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少年捕捉到她明显冒昧的注目,轻飘飘地也甩了她几眼,
不是他们这儿的人。
“菊姐,不吃记得放冰箱,下次别难为我们家老头了。”丢下一句话,转身要走。
菊姐叫住他,“阿川,你小子脚底抹油了跑这么快?”
女人转身从柜里掏出几盒烟酒,要塞到少年手里。
少年咧嘴笑了一下,躲过那些烟酒,大剌剌地把女人往前台一推,嘴里冒出几个字,像随口的一句插科混打,
“姐,你嘛呢,毒害未成年不成。”
乘月看着他几步晃出旅馆的身影,耳边是菊姐嗔怪的大叫,“臭小子,是给你爷爷的!”
“那老头快死了,再喝再抽就真嗝屁了。”
门口飘进一句大逆不道的话,音色里有风的味道,肆意地窜入乘月的鼓膜。
菊姐放下手中的烟酒,忍不住嘟囔,“真一混球……”
“我的房间在哪儿?”乘月打断她。
菊姐看向面前眉眼藏着不耐的小姑娘,那颗显眼的眉心痣,生得挺惊艳,但漂亮归漂亮,这个口气和架势,多少有些居高临下了。
清高个什么劲儿呢。
菊姐哦了一声,随意地翻了翻住客登记册子,尔后,面露遗憾地望着她,“最近人多,房都住满了。”
陈叔往前一步,梗着脖子拆穿她,“胡说八道,哪里来的前台,你们老板呢,洪夫人早就预定了。”
菊姐笑了两声,手摸上打火机点烟,眼睛眯起来,
“我说,我也要做生意,你们看看这几点了,我还以为那个自称京市的人忽悠我呢,这么晚都没来,那有人要住,我还能不给住?谁知道你们这些城里人还来不来?”
“你……”陈叔还想争辩几句,乘月也不管他,转身就朝外走。
“哎,小姐,你去哪……”陈叔跟在身后追出去。
“一把年纪了,你干嘛欺负人小姑娘。”
刚刚起开的男人又黏上来,从她嘴里拿走烟,要吻上去。
菊姐推开他的脸,吐出一口白雾,“气性高,你以为是什么好事啊,死鬼。”
乘月迈出门口的脚顿了一秒,然后又下意识挺直了腰杆,若无其事地往村子里走。
看着还停在一旁的劳斯莱斯,陈叔紧张地一拍大腿,咬咬牙,上车,跟着乘月驶过去。
小祖宗,真是小祖宗。
乘月没有其他目的,她就是单纯因为白天坐了太久的车,屁股很难受,她想散步。
她回头望了一眼。
很明显,她不想上车,示意陈叔别多管闲事。
陈叔后槽牙都咬碎了,也只能慢悠悠跟在她身后。
乘月没走几步,脚就有点痛了,但她不想停下来。
因为村子门口那块地儿,站了一个人,而他脚边正坐着一条犬。
通体黑的中华田园犬。
男生正靠在门口一块水泥墙上,头发还是先前那乱七八糟的样子,眼睛像是有些睁不开,一层睫毛阴影落在下眼睑处。
乘月和那条狗对视,往前迈着步子。
狗子相当警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完全陌生的女孩,以及她后面似乌龟爬行的气派豪车。
就在她距离村口两三米的时候,一阵狗吠打破乡夜的宁静。
“嘶,吵死了。”和栖川眼睛没睁,踢了狗子一脚。“闭嘴,黑怕。”
黑怕不服,看着停下来的乘月,又叫了几声。
和栖川困死了,不想管它,眼睛根本睁不开。
乘月看着这条充满敌意和戒备的狗,故意将脚下的石子踢了过去。
黑怕突然冲了出去,边吠边向乘月狂奔。
坏人,坏人。
“站住。”
“黑怕,站住。”
和栖川终于挺起身,几步迈到乘月跟前,捏起黑怕的颈肉,往后拎。
乘月的头发被风吹得完全乱了,小脸在乡下粗糙的夜风里,显得易碎又脆弱。
她看着蹲下身子制止黑怕的和栖川。
学着他的样子,对狗子踢了一脚。
挺重。
黑怕直接呜咽了一声。
和栖川倏得抬眼看她,单眼皮拉出凌厉的线条,“它没咬你。”
乘月没看他,视线落在情绪不稳定的黑怕身上,声音很轻,攥紧的手指压了又压,“它要咬我。”
她说完这句,才看向他。
和栖川有一张侵略性拉满的脸,眉峰生得夸张而浓墨重彩。
乘月这下终于看清了他的眉眼。
“谁让你来这里咯。”讥讽的意味。
和栖川站起身子,把黑怕往怀里一揣。
不是本地人,也不是熟人,还带着一辆车,想进村子,黑怕不拦,村口巡视的大爷也要拦。
他很高,乘月这下要仰着脖子才能看到他眼睛。
和栖川俯视着她,好像在那张吹弹可破的小脸上,看到了“你以为我想来吗”的反驳。
他退后几步,拉开距离,语气是正常陌生人社交时的淡漠,
“你们是外地人,进村需要村长的同意,这么晚往这里来,也没有人接应你们,你们行为可疑,现在不能进去,你也看到了,你们这辆车,就是把我们村卖了也还不起。”
他的脸虽然长在她审美上,但是他的中山袍褂真的很拉,下面一条灯笼裤。
黑怕身上的泥巴全蹭在他胸口和腹部,让她不忍再多看一眼,她对于穿搭真的太挑剔了。
她不想理他了,他跟他的狗一样,不讨喜。
绕过他,往里走。
和栖川向后望了一眼。
不知打哪儿冒出一个人,快速把村口的大铁门给关上。
大小姐脾性上来了,她现在就想躺着睡一觉。
然而这里不仅房子烂,人也破。
再次看向和栖川,乘月耐心尽失道,“你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