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县处于两省的交界带,一侧是植被覆盖,一侧是黄土地遍布。
它尴尬地遭受来自偏远北方大风的侵袭,飞扬的尘土卷在空气里,成为豫县的特色。
这里的男人女人,都很粗糙。
车子一路颠簸,坑洼的地貌和崎岖的山路,让昂贵的劳斯莱斯吃不消。
乘月侧头从后视镜里看去。
后面跟着一辆满当当的货车,皮糙肉厚的它倒是运行良好。
大概是路况太过糟糕,司机忍不住频繁回头看后座的人。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风沙匍匐在车窗玻璃上,车身一抖一抖的,像仓皇无措的公狗,狼狈地埋头往前冲。
可是后面那位千金小姐,从头到尾,7个小时多的车程,颈背依旧劲劲地挺着,长长的脖子纤瘦而流畅。
乘月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
司机不懂,一个年纪轻轻还在读高中的小姑娘,怎么说话语气和眼神像个成年人。
“您还受得住吗,咱们要不先歇一歇……”底气不足的话还未说完,车身猛地一抖,是车轮下缘磕到凸起梗坡。
坐得再端庄的乘月,也架不住地身子往一侧歪去,手扶住座椅扶手时,一声巨大的轰鸣声从耳畔砸过来。
“妈的,这哪来的毛头小子,怎么骑车的!”司机有些狼狈地抓紧方向盘,怒不可遏地觑了一眼车旁经过的摩托。
乘月耳边的发丝散在脸颊,车窗外戴着头盔的少年只露出一双模糊不清的眉眼。
他没看他们,几秒的瞬间,他已经和他们擦身而过,沙尘飞扬的视野里就剩下一丁点黑影。
乘月罕见地皱了下眉头,出声询问司机,“还有多久到?”
司机师傅还在迁怒着刚刚那个小子,心里有些不爽,说话语气也有些不大好,“乘小姐,我们大概要到晚上才能到。”
话间,司机师傅不经意瞥到后视镜里的亮光处,发现是手机屏幕的闪烁,他提醒道,“小姐,您的手机亮了,有电话打过来。”
乘月瞥了一眼屏幕的备注,无动于衷。
几分钟后,司机师傅收到夫人的来电。
司机师傅打开蓝牙,摁下接听,戴上耳机,语气恭敬谄媚起来,“夫人。”
乘月不用想,也知道电话那头,是洪静的细声细语。
“嗯,夫人,您放心,东西运载一切良好,我们预计今晚八九点到达,住处已经安排好了吗?嗯…好的好的。”
乘月沉浸在荒野的漫无边际中,似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包括司机师傅那句,“小姐,夫人让您接电话。”
乘月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动,司机师傅递手机的手一僵。
这是什么意思?
司机师傅有些尴尬地举着,不得已放慢了车速。
洪静的声音响起,“乘月,接电话。”
乘月也没太为难他,缓慢地伸手接过,“妈妈。”
洪静的斥责毫无征兆地降落,“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我教给你的事事有回应的礼貌去哪儿了?你不知道这样会让我担心吗?”
乘月表情没变,目光垂落在被她扔到一旁的手机,语气无辜柔软,
“对不起妈妈,刚刚发现手机滑掉在车座软垫里了,被压得静音了,没看到,下次不会了。”
司机师傅闻言,下意识地又再次透过后视镜看她。
这小姑娘怎么敢跟夫人撒谎?
分明是她自已不接的啊。
乘月漫不经心地看向后视镜,对上司机师傅打量的目光。
“嗯,好的妈妈,我知道了,您不用担心,早点睡。”
司机师傅被她这一眼凛地心尖一颤,不由自主地正视前方,老老实实开车,不敢说一句话,不敢再多看一眼。
惹不得惹不得。不得了不得了。
“陈叔,您仔细开着点儿,要是有什么意外,陈姨带着陈弟还怎么活。”
司机师傅吞咽了几口唾沫,额间竟然渗出了一些冷汗。
他是乘家新聘用的司机,一妻一子现在都靠他养活,妻子还患了一种慢性病,需要长期的药物治疗,而他儿子也还在上小学,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
本来,他也进不来这乘家当雇佣司机,听说是乘家之前的老司机有次开车载乘家大千金,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车差点从高速护栏上飞出去。
幸好,当时极速转了方向盘,才不至于发生重大死亡事故。
大千金是乘家的心头肉,虽然没致命,但受了不小的惊吓和伤,这个老司机难辞其咎,被乘家换了。
他姓陈的,才得以顶替,只不过他是洪静找来的。
洪静很大方,给他妻子换了一家医院,也帮他儿子调到市区最好的公办学校。
乘家的雇佣都知道,乘家二千金是洪静一手带大的,母女关系可歌可泣。
可他,从不知晓,这外人称道的关系里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间隙。
陈叔想到这里,有些惶恐不安,他现下也只能装傻充愣。旋即点点头,“小姐,您放心。”
乘月撑起额头,厌烦的情绪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身体和脑袋,她想起刚刚那个驰骋摩托的少年。
他像这混沌天地的风,肆无忌惮,而她,却像这一方重金打造的笼中鸟,只会装模作样。
鸟不拉屎的地方,说是有住处安排,也比不上京市郊区的房子。
这么大的村子附近的乡镇上,也只有一家看上去比较干净的旅馆。
劳斯莱斯早就不复当时的鲜亮瞩目,眼下跟路边摊地上的流浪狗没什么两样,灰头土脸,滑稽可笑。
乘月蹙着鼻头,走了进去。
旅馆的牌匾已经脱落,半挂不挂地垂在地上,上面的字迹歪七扭八,还没进去几米,她看到了趴伏在前台的女人。
虽然视线非常昏暗,头顶的灯寥胜于无,她还是看清了女人身后有一个正卖力耕耘的男人。
乘月顿住了脚步,笔直地看向他们。
似有所觉,女人风情地向门口剃过去一眼,稍显喘息地拍了拍身后男人的脸,“起开,没看到老娘来活儿了么,一边儿去。”
跟在乘月身后的陈叔,老脸有些发红,这旅馆到底正不正规?
乘月看着整理裙摆的前台女人,忽然出声,“陈叔,你说,我妈是不是挺会找地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