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霍梨靠在楼层拐角处的栏杆上,她揉揉发涩的眼睛,师傅说心里平静,在这里真的会心里平静吗?她从怀里取出云初给的信,展开,借着月光,见信纸上写着一串地址。
五年前。
霍梨跪在云初身前“师父,他们真的都死了?”
云初点头。
眼泪从破碎的小脸上划过,霍梨的身体倏然松弛。
“师傅,我想爹和娘了”从那时起,霍梨不再想练功了。
龚平衍半夜醒来,听见悉悉索索脱外衫的声音,知道是霍梨进来了,她想起霍梨刚看见通铺的表情,总是想笑,好像通铺比猛虎野兽还可怕,既然丘大哥临走前说一切顺其自然,龚平衍就耐心对着冷脸的霍梨劝了一天,终于让她答应睡通铺,不过霍梨都是在别人睡下后才会悄悄进来。
进书院的第二天,龚平衍让霍梨陪着去藏书楼,霍梨觉得龚平衍不是在看书,而是在找东西,龚平衍则发现霍梨另一个奇怪的习惯,她总是在武斋待到浴房即将关门才去洗浴。
落荒山脉的温泉丰富,木积峰引来温泉水,书院沿着山势共建了六个浴房,四男两女,浴房大门由一名正院弟子和一名内院弟子看守,过了亥时,两名弟子才会锁门离开,霍梨从来没有和自已、付雪泥一起去洗浴,但联想到霍梨之前不和人同床的习惯,龚平衍把它归为同类习惯,因此没有问。
只是已经过了子时,霍梨还没回来,龚平衍心里不安。
还没走到浴房,龚平衍就见两个负责浴房的师姐一起扶着衣衫凌乱的霍梨出来。
喊声、骂声、呻吟声等从四面八方的黑暗袭来,霍梨使劲睁开眼睛,却还是一片黑暗......霍梨被噩梦惊醒后发现自已躺在床上,天已经大亮,床前只有龚平衍一个,她的眼尾泛红,她眼底的同情和怜惜泛滥成灾,霍梨蹙眉,低头看见身上整齐的衣衫,想起晕倒前:
浴房内的烛火突然同时熄灭,自已忙出了浴池,看见约十米外一双鬼火般的眼睛飘过来,慌乱中胡乱裹上外衫,在刺激下想起不堪的过去,一下气血上涌晕了过去。
平衍已经看过自已的身体,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心瞬间冷了下来,霍梨环抱着自已的身体。
龚平衍见状坐到床沿上,强忍住想流泪的冲动“霍梨,对不起”
霍梨背过身去,合上眼睛呼出一口气“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一个时辰后,龚平衍引管理宿舍的宋大娘来,宋大娘让霍梨收拾东西。
“老门离开书院之后啊,这里就没有人住了,霍姑娘,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吧”宋大娘推开窗户,外面是飒飒绿叶,这间木屋在书院学田的果园深处,木屋虽然旧,但用具一应俱全,房间也还干净,房里还挂着干花等装饰品,这让霍梨想起小云庄。
霍梨朝准备离去的宋大娘道谢,宋大娘想起山长的嘱托,微笑着点头离开。
龚平衍见霍梨心情轻松不少,于是搬了一张木凳坐在她对面“霍梨,我爹叫龚七”
霍梨不知道龚平衍的意思。
“我爹是现在碧波关的守将,我来六合书院是为了找抟风阵的阵法图”
霍梨奇怪地看着龚平衍“为什么要告诉我?”
龚平衍眼神诚挚“我们是朋友啊,我想让你知道我的秘密”
霍梨思考着朋友这个词。
“霍梨,我认识几个医术很好的大夫,等我找到东西,你跟我一起回碧波关”
霍梨心里酸涩,最好的大夫她已经看过了。
下午上课前,龚平衍去找文斋斋长,却得知在女浴房偷窥的人已经被安了一个重病的名义送出书院,而且斋长不愿意透露对方的来历和姓名,走出文斋,龚平衍想起六合书院入院考核前一天的事情。
龚平衍在山门前让门口弟子转交一封信给文斋斋长蓝帘,人是见到了,但是没得到满意的答案。
沈丈林的“闲人居”今天很热闹,因为江雪燃把一个全身发抖的外院弟子扔到沈丈林的院子里,惊起了两旁高木上的鸟雀,正在烹茶的花俏男人见状气势汹汹蹬蹬下楼。
江雪燃朝慢悠下楼的沈丈林作揖,抢在花俏男人斥责他不懂礼前道“刘世良,昨晚在女浴房装神弄鬼,致使一名外院女弟子...受伤”
花俏男子张大的嘴巴重新合上,转而怒斥刘世良“你...你以为六合书院是什么地方”边说边脱下鞋子要去拍刘世良的背,江雪燃制止他,花俏男子瞪着江雪燃“你拦着我干什么”
沈丈林实在看不下去“无衣,太过粗俗”,心想要不要把他调到乐斋去磨磨性子,原来这花俏男子就是魏无衣,武斋的斋长,被沈丈林一说,他只好尴尬地放下鞋子。
“雪燃,你啊,你一回来就给我送这么大的惊喜”魏无衣摇头苦笑,他从抽屉翻出印信,在落款处盖好,将信折好递给江雪燃“我虽然和一刀门的二门主有点交情,但他是一个好面子的人,为免他心里不痛快,我本来想亲自去一趟...诶,算了,我在信上把前因后果说清楚了,让同去的弟子交给他”
江雪燃拿了信要转身离开,却被魏无衣一手拦住“雪燃啊,你说你刚回书院就这么巧碰上这么一件...巧事啊——”
“于大娘说,过几天来书院一趟”江雪燃看见瞬间石化的魏无衣,满意地大步出了门。
下午,江雪燃去找魏无衣,却被告知魏无衣已经离开书院,江雪燃再次证实魏无衣的软肋就是于大娘,想到这点他很不厚道地笑了。
进入六合书院的弟子都被要求在六斋中选一斋主修,一斋辅修,霍梨主修武,辅修医,特别的是,武斋不像其他五斋按学生进入的顺序分外院、正院和内院,而是依弟子的武功基础分,因为大部分弟子都有本家武功,武斋只教让弟子们强身健体的基本,并不传授别的武功,因此主修武斋的学生,每日一个时辰练体,两个时辰找地方练自已的本家武功。
下午来上课的霍梨,发现江雪燃竟是武斋的副斋长兼副教,便等着围在江雪燃身旁的弟子离开。
江雪燃瞥见靠近的身影,将兵器归位。
“江副教”霍梨看着江雪燃挺拔的背影“我有问题想问你”
江雪燃不急不慢转过身来,微笑看着霍梨“霍姑娘,我知道的不比你多”他背着手“第一,寿宴的时间是我爷爷提前告诉云前辈的”
“第二,另外两间房是我定的,因为我们曾经见过”江雪燃说到见过的时候,补充道“算对你的答谢”
“至于云前辈没有出现在寿宴上的原因,我和爷爷还不清楚”
“还有什么问题吗?”江雪燃饶有兴味看着面前从瓷白到透红的脸。
霍梨摇头,道谢后转身离开了。
霍梨打听冯悟,付雪泥气得边跺脚边用手比划“冯悟这个大骗子,怪胎,什么讲师,根本没有这回事”,第一次看见付雪泥发飙的龚平衍暗想,原来可爱的姑娘生起气来...还是可爱。
“那他为什么上六合书院?”霍梨问
付雪泥气呼呼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谁知道他那个怪脑子在想什么?”
晚上,龚平衍独自来找霍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霍梨,我...明天就离开书院”
霍梨只觉心堕了下去,离开,说明已经找到东西了,但霍梨心里没有丝毫开心。
龚平衍感受到霍梨低落的情绪“你跟我去碧波关,我会找到最好的大夫”龚平衍圆溜的眼睛发亮。
霍梨摇头。
“霍梨,不要放弃,尝试过才知道有没有希望”龚平衍殷切看着她。
夜风从窗户灌进来,霍梨觉得身上发凉。
第二天,霍梨和付雪泥送龚平衍到书院门口,却见魏昊和金色瞳的云生已经在门口,霍梨很识趣地走远一点。
龚平衍即将离开,付雪泥眼睛内的泪水打着转,并发誓下山后一定去看她。
霍梨在腹内凑了很久的话,最终只说了“保重”。
没了龚平衍在身边,霍梨觉得书院的日子更加难过,她现在不只想念高风眠,还时常想起龚平衍,付雪泥倒是愿意往木屋跑,但是霍梨不太愿意见她,因为她总还在关注自已的脸。
某天晚上,霍梨想起龚平衍时,突然问付雪泥“你为什么进六合书院?”
付雪泥玩着头发上的白毛球,捧着自已的脸道“当然是为了美啊,我娘说六合书院的藏书楼里有一本玉面术,只要学会了,不仅能变美,还能开店赚钱啊,哎,你帮我一起找吧,我帮你...,算了,你的脸,但是我可以分钱给你啊,钱多一点不是坏事”付雪泥围着霍梨转来转去,声调一会高一会低。
不等霍梨答话,她继续道“霍梨,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付雪泥微微缩着脖子,眉眼弯弯,好似灵巧的白狐。
霍梨点头。
“如果你把你的脸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告诉我,我就不找玉面术了”说完这句话之后,付雪泥就被推出了木屋,任凭她怎么敲门,霍梨也不理她。
“都是怪人”付雪泥离开前嗫嚅的话落在霍梨耳里,霍梨吹熄灯,躺在床上默默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