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我决定封心锁爱的时候,一张广告单飘在我眼前。
“定制男友!依据你的喜好量身打造!
“为你遮风挡雨,为你付出一切!
“眼里心里只有你!”
于是我心动不如行动了。
1
我抓起电话就打了过去,几声提示音之后,那头接起了电话。
“喂,您好。我要定制男友。”
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声音懒懒的,像是没睡醒。
“叫什么名字?”
“林晚晴。”
我刚一报上名字,电话那头的男人像突然打了鸡血一样,声音都提高了几个度。
“林小姐您好,欢迎您定制我们业务。请问您有什么定制要求吗?”
打电话之前,我其实并没太想好,只是隐约希望有一个“救世主”一样的人出现,拯救我于水火之中。
我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道,“我希望他能保护我、支持我,帮助我解决问题,为我提供情绪价值,还希望……”
话没说完,男人打断了我,“好的林小姐,您的诉求已经收到了。还有什么其他疑问吗?”
可是……我还没说完啊。
不过也是,定制男友毕竟不是真的“救世主”,提太多要求应该也完不成。
“我想问,这个业务需要多少钱呢?我并没有多少存款,然后……”
“林小姐,您已经支付过报酬了。因此,这一单是免费的。”
啊?我花的每一笔钱都清清楚楚记在账本上了呀,怎么完全不记得有过这回事?
而且,我手里那几个子儿,我怎么可能舍得用来做这个。
“你们这个不会是诈骗的吧?”
电话那头只笑了笑,“这边已经收到您的申请了,即刻为您定制男友。小提示,定制男友可不是真的男友哦,千万不要产生爱情哦。”
理智终于回笼,这不会是个什么超级大骗局吧!
可是我全部的身家也就四百三十七块钱,真的要为了这些钱大费周章到这个程度吗?
转念一想,我没说银行卡号,没说密码,万一有额外支付,我不付款不就是了!
2
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狂敲我的门。
这可是周末啊!我为数不多可以睡懒觉的日子,可我不敢不开门,我怕邻居投诉。
我迷迷瞪瞪来到门口,却看到一个超级大帅哥站在我门外。
是的,超级、无敌、爆炸大帅哥。
一下就把我帅醒了。
“您好,请问这里是林晚晴小姐的家吗?”
“啊……是的是的,请问您是?”
“我是你的定制男友。”
啊?啊?啊?
首先,这件事是真的?
其次,我真的没付钱?
最重要的是,这男的这么帅?
我强行让自已镇定下来,帅又再怎样!帅也可能是坏人啊。
可是都这么帅了……
不行!防人之心不可无!
正当我进行激烈思想斗争的时候,我的手机忽然响个不停。
我回头看了一眼手机方位,大帅哥已经进门了。
他一边在我家四处打量,一边还叮嘱我。
“林小姐,有警惕意识是好事,你一定一定一定不能让任何陌生人进来!注意安全,懂吗?”
我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让他进来已经是最大的不安全了!
但他下一个举动更加不安全——
他拿起了我的手机!
他只是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就立刻阴沉了下去。
我赶紧一把抢过来,是我妈打来的。
我一时有些头疼,我不太想在人前接我妈的电话,奈何她坚持不懈地打,大帅哥还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没办法,我只能接起来。
“喂!怎么才接电话!都几点了还不起?一天天就知道睡在家里!
“就你懒成这样,怎么能赚到钱?难不成你要一辈子啃老吗?
“我跟你爸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倒好,一点儿不知道感恩!不懂得回馈!”
电话那头的声音尖锐刺耳,即便没有开免提,我也知道被听了个清清楚楚。
我妈还在喋喋不休地骂我,而我拿着电话的手默默垂了下去,定睛看着门口的墙角。
因为我没有钱,只能租住这种底层且没有窗户的小单间,一到雨季,家里满是潮气,甚至还有苔藓生长。
可我从小的经验就是,如果被人打骂,那么就盯着一个地方看,假装自已也变得小小的,缩进了那里,把自已紧紧抱成一团,不被任何人伤害。
看着看着,我忍不住掉了眼泪。
我还不够努力吗?从大学开始,我没有问家里要过一分钱,每年拼命努力拿奖学金,不停地在外面做家教、打零工,甚至还帮着负担了我弟的生活费。
可他们眼里只有他们的儿子,林树茂。
林树茂一放学就坐在家里看电视,都初二了,还总考班里倒数第一名,爸妈说:“男孩子小时候不懂学,长大了后劲儿就足了,肯定能上一个比他姐还好的学校。”
可我当年考上了985大学,爸妈还撕掉我的通知书,不允许我去读大学,我跪在他们面前苦苦哀求了好久,他们才肯借我三百块路费。
林树茂在家从来不做家务,周末睡到日上三竿也没人催,下午三四点醒转之后,微波炉还给他温着饭,爸妈说:“男孩子长身体的时候,不能缺了营养,更不能缺了睡眠,树茂心里有数呢。”
可我一放学就收拾家,洗衣服做饭,只是因为一只碗一件衣服没有洗干净,就被我妈拿拇指粗的棍子打得浑身是伤。
从前我小,我脆弱又无助,没有养活自已的能力。
离开了他们,我根本不知道自已要怎么活下去,所以我忍受这一切。
我也祈求着爱。
我总是在想,如果我不像林树茂那样天生受宠,那我足够努力、足够聪明,成为他们的骄傲,结果会不会不同。
结果并没有。
他们索要得更多,可我没办法不给。
他们总有办法找到我的公司,像牛皮糖一样缠着我,只要我不松口给钱,他们就敢搅得我失业。
课堂上,老师总是教育我们,要感恩父母生养之恩。
可我总是不能够理解,要感恩什么呢?
感恩残羹冷炙、区别对待,还是经年累月的家务活儿和辱骂殴打。
3
我正委屈地擦着眼泪,一张纸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伸手去抓,定制男友却不放手。
他轻声说,“看内容。”
原来不是让我擦眼泪的……
我看了过去,纸上写着一句话,“问他们要做什么?要钱不给。”
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叹了口气,又抽了一张纸给我擦眼泪。
等到平复好情绪之后,我才开口,“行了妈,直接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那些尖锐的辱骂在这个问题之后全部散了,转成了哭腔,并非装腔作势,而是真情实感的悲伤。
“晴晴,你弟弟跟同学打架了,人家父母要赔钱呢。”
林树茂在学校里打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不过他向来又胖又笨,一点儿战斗力也没有,从来没占过上风,怎么偏偏这次就能把人打坏?
“那个小畜生他就是活该,他骂我们茂茂,还先动手了,我们茂茂也是急了,这才拿起了刀子。
“可是也就只捅了一两下呀,那个刀子钝钝的短短的,根本都没什么要紧的,那个小畜生都快要出院回家了!
“要我说,这就是校园霸凌,这就是讹人!”
我真的是翻了个白眼,都动刀子需要住院了,还当这是小打小闹吗?
我要是对方家长,我非得把你们一告到底。
“那你去报警吧,你跟警察说他讹人。”
我妈又急了,“你!你!你怎么能不管呢?这可是你亲弟弟,人家家长要七十万,我可给不起!”
“那还是你亲儿子呢,妈,我刚刚大学毕业一年,我得干什么违法犯罪的勾当才能赚七十万呢?”
电话那头语气又软了下来,“其实,现在年轻女孩子赚钱的方法很多的……”
我简直气得浑身发抖,“你想都不要想!你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你跟你老头两个人去!你们救你们的宝贝儿子!”
“你敢!你要是不管,我就让你们公司上上下下全都知道,你没有良心,你不管爸妈!
“我还要天天去你们公司闹!闹得他们做不成生意谈不成买卖,我看谁敢要你!名牌大学又怎样,你信不信我有本事让你这辈子都找不到工作?”
如果说,我之前还对这个家残存一点点的希望,还留恋打了一棒子给的那颗甜枣,那么现在,我彻底死心了。
哪个妈会诱导自已的女儿做那个?
哪个家庭会为了儿子让女儿这辈子都不得安生?
定制男友又在纸上写,“一分钱都不要给,他们想闹,任凭他们去闹。”
我当然不会给钱,也没有能力给这个钱。
可是万一真的闹得我在全程的人事那里出了名,我日后的工作怎么办?
我皱了皱眉,用气声同他说,“他们闹得太凶,那我怎么办?”
他在纸上刷刷地写,“你想不想彻底从那个家里离开?想就听我的。”
“行啊,随你们去闹。”
我啪地挂断了电话。
4
委屈像海水一样汹涌地席卷而来,我的心后知后觉地被泡得酸涩不堪。
我做错了什么呢?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定制男友一把将我抱进怀里,满是心疼地轻拍着我的背。
他的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洗衣液的味道,是我最喜欢的那款薰衣草味道。
他声音有些哑,“想哭就哭出来吧。我跟你是一伙儿的。我来教你保护自已,我来教你爱惜自已。”
所有的委屈在一瞬间爆发。
“他们凭什么这么对我?就算是养一只小猫小狗,都不应该这样。
“我恨他们,我要他们永远悲哀,永远不幸!”
我好像从来没流过这么多眼泪。
被辱骂被殴打的时候没有,病得浑身难受的时候没有。
可这样一句安慰,却击溃了我全部的防线。
定制男友拍了拍我的背,“不要怕,你很坚忍很独立,你应该为自已骄傲的。你很棒,你很好,好好做自已就好,你会获得幸福快乐的。”
本来我还对定制男友的存在心存疑虑,被我妈这么一闹,我反倒信任起他来了。
待到情绪终于稳定下来,我才后知后觉地有些尴尬。
“你叫什么名字呢?”
他又给我抽了几张纸巾递给我,“林昭昭。浩浩荡荡,阳光普照。”
“昭昭,很好的名字,像天地洞开,日光倾斜而入的感觉。”
林昭昭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好啦,不要担心啦,去睡个回笼觉吧。”
见我警惕地看着他,林昭昭开口道,“放心,我就坐在椅子上守着你,做个好梦吧。”
不知道是哭累了,还是有他守着竟真的心安些,总之我睡得很好。
5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即便拉着窗帘也能感受到屋外的光线。
林昭昭仍坐在桌边的椅子上守着我,已经撑着下巴打起了盹。
我这才有时间仔细看他。
林昭昭看起来似乎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很年轻也很稚嫩。
哎,这小孩儿也不容易,是不是被什么无良公司骗了?
我不出钱,他一个月能领多少钱?
要不,我还是劝他干点别的吧。
毕竟我刚毕业,又摊上那么一个家庭,怎么也不可能有钱养他呀。
“你醒啦。”
见我坐起来看着他,林昭昭冲我笑了笑,起来去端了几个菜过来。
“饿了吧,快洗洗手吃饭。”
好吧,我承认我有点不想放他回去了。
我已经有好多好多年,没有享受过这种饭来张口的日子了。
我洗手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已,除了学习好一些,其他方面都可以用普通平凡来形容吧。
林树茂和我爸妈那档子事也趁着这功夫被我重新记起。
哎,我这生活里真是充满了硬仗啊。
坐在饭桌上吃饭的时候,林昭昭一口也不吃,一个劲儿给我夹菜。
“尝尝这个,味道怎么样?咸吗?淡吗?”
我确实是有些饿了,只顾着吃饭,却被林昭昭握住了抓筷子的手。
“不要急,慢点吃,这样对胃不好呀。”
我笑了笑,“怎么跟电视剧里的妈一样。”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鼻酸。
也许这并不是电视剧里的妈妈,也许这是别的幸福小孩每天都能享受到的唠叨。
眼泪再次落下来的时候,我想,这一定要是我最后一次为这个烂糟的家流眼泪。
我一定要好好活着,幸福快乐地活着。
6
上班之前,我就已经接到了领导打来的电话。
不出意料,我爸妈真的来我公司闹了。
领导非常生气,在电话里将我狠狠呵斥一番。
末了,他说:“搞不定你爸妈,你也别来上班了!”
他挂断了电话。
“咋办,我真的搞不定,要不不去了。”
林昭昭闻言过来,双手扶着我的肩膀,让我在椅子上坐好。
“林晚晴,我支持你逃避,我也不想你受伤害,不希望你难堪。
“但是,我更希望你从那个家里逃出来。”
当林昭昭陪我坐上前往公司的早班车,我的心里竟然隐隐地浮现出一种快乐。
是啊,我爹不疼娘不爱,也没几个朋友。
可没想到吧,今天我也有撑腰的人了。
快到公司的时候,我远远就看到一男一女在公司前闹,被保安架远,就又不依不饶地回来,每看到一个要进门的人,都上前撕扯。
他们看到我穿一身通勤装走过去的时候,几乎像饿虎扑食一样朝我跑过来,嘴里还不停骂着。
反正我是打不过疯子的,他们愿意打就打好了。
却没想到被林昭昭拦了下来,他怒气冲冲地把老两口甩开,青筋直爆,几乎咬牙切齿的。
“我警告你们,别碰林晚晴!”
“哟!没钱给你弟弟,倒是有钱在外面包男人?
“我倒是不知道我这好女儿这么不要脸,这么……”
林昭昭上去就是两个耳光,像贴锅贴一样干脆利索,一人脸上一个。
老两口立刻哎哟哎哟地躺在地上大叫。
“打人啦!打人啦!
“这么个大小伙子打我们老两口!
“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啊!”
身边立刻有热心群众把我们围起来,七嘴八舌地开始谴责起我们来。
“老人家再不对也不能打人啊!”
“就是呀,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
……
我丝毫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我手里有多少钱,你们知道的。
“把我这份工作搅黄了,我一分也不给。
“你们看是怎么合适。”
地上的两个人立刻窜起来,刚要动手打我,看了眼站我身侧的林昭昭,又老实了,但是嘴上丝毫不老实。
“你还敢威胁起我们来了!
“大家都给我评评理啊,这丫头我养这么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家里穷得叮当响,硬是供她读了名牌大学。
“现在有本事了!不管老子了!”
他们又哎哟哎哟躺回地上,“花钱在外面包小白脸,还叫他打我们!”
“哎哟!我肋骨折了,你得赔我钱!你得赔我七十万!”
我冷笑一声,他们向来认为这样能拿捏得了我。
大一那年,他们坐绿皮火车说要来我校门口闹,被我塞了干了大半个月的兼职工资,美滋滋回家了,然后坐在家里等着我每个月打钱回去。
那时候我小,我害怕,我怕同学瞧不起,我怕学校把我当麻烦。
可现在我不再是以前的我了,你想要鱼死网破,那你就来试试。
“你是在说我们故意伤害对吗?”
我妈装得倒是挺入戏,哎哟哎哟的,“咳咳咳,对啊,都给人打成这样了。”
“行,那我们报警吧,看警察怎么说。顺便要不要帮忙问问我弟弟的案子?”
他们一听到林树茂就急了,死活不让我打这个电话。
原来你们也自知理亏啊。
原来你们不是是非不分,只是因为我无关紧要。
林昭昭把他们拦了下来,让我毫无阻碍地直接拨通了110。
“喂您好,这里是a区b街的福禄大楼下,有两个人碰瓷,扰乱公共治安。
“他们满口谎话,这些年从我这里抢走了将近十万块钱,我还想告他们涉嫌诈骗。
“以亲情之名侮辱我,奴役我。我要求精神赔偿,要求人身保护。”
在警局里,我拿出了这些年所有挨打受伤的就医记录,展示了我的银行流水,一条一条播放了他们给我发的辱骂语音消息,还托人送来了公司门口的监控。
我知道家庭暴力是很难真正判决的。
经年久、难坐实,受害人的个人意志也在经年累月的打压和伤害中被磨灭。
毕竟连至亲都这样对他们了,外人会来救他们么?
“我申请立案。”
由于我这些年一直默默积攒证据,再加上他们确实对我造成了不小的身体和心理伤害,案子顺利立了。
走出警局的时候,我感觉通体舒畅,用力地吸了几口气,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只有林昭昭眼圈红红地跟在我身边,眼泪噼里啪啦地掉。
我笑着去拉他的手,“好啦,他们现在肯定不敢来烦我啦。”
林昭昭却站在那里嚎啕大哭起来,“我恨不得撕碎了他们!凭什么!你这么好,他们……”
我余光瞥见,那老两口听了这话,脊背都绷紧了,快步从警局溜走。
只是林昭昭已经哭到已经难以连词成句了。
我知道,我那些证据厚厚一摞,又太过触目惊心。
林昭昭是心疼我了。
被人心疼的感觉真好,心酸酸涨涨地疼,好像还是人生第一次呢。
可我却一点儿都不想哭。
我要笑。
过去就要被我甩在身后了,我才不要哭呢。
胜利者是要笑的。
7
家暴案的调查并不顺利。
街坊邻居含糊又模棱两可的回话难以成为证词,再加上这些病例和伤情报告都有些年头了。
这些都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
从我接触到互联网开始,我就不停地在搜家暴案、虐待案,可这类案件往往涉及到复杂的血缘亲情,就剪不断理还乱。
我并没有为此太过沮丧。
至少他们不再来烦我了,而他们的好儿子也因为给不出钱,被抓去了少管所。
我似乎报了仇,可又报得很不痛快。
年少时我每次挨了打,总会先诅咒他们,可随后又赶紧向上天求饶,因为我怕成了真正的孤儿,没人管,没的吃,上不了学。
这似乎已经成为了我生活的惯性。
过惯了不正常的日子,忽然剜掉畸形的血肉亲情,竟然也会隐隐作痛。
我向领导请了两天假,每天都窝在家里不肯出门。
林昭昭鞍前马后地伺候我,哄我开心,看我还是恹恹地趴在床上,他侧躺到了我身边。
“好了,晚晴。你不用悲伤,也不要难过。
“你离开了一个很坏的地方就像清理腐肉,疼但是很有必要。
“你相信我,你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你独立、聪明、漂亮、能干。
“而且以后会有一个很圆满的家,你会有体贴关爱你的老公,还会生很爱很爱你的宝宝。”
我忽然笑出了声,“谢谢你的安慰,但是林昭昭,我没有组建幸福家庭的能力。”
“不,你有。你相信自已有,你就会有。”
林昭昭的眼睛柔软而明亮,正仔仔细细地看着我,像是在许下什么郑重的承诺。
8
等我再回去上班的时候,我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变了。
有怜悯有同情,也有鄙夷避让。
人本来就经不起别人的仔细打量,何况我本就是一个并不完美的人。
这些如芒在背的目光我并不想理会,至少他们没有对我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还会在与我对视的时候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只是我的同事吴悠实在是针对地太明目张胆了。
我和吴悠同一批进入公司,我起初把她当作很好的朋友,会分享灵感给她,还会在做提案的时候主动帮她承担一部分工作。
吴悠并不是个十分努力的女孩子,但是她绝对聪明,一点就通。
我还记得夏末秋初,太阳依旧很毒,我们午休的时候停了电,我热到汗流不止,却感到有人给我轻轻打扇子,清凉沁人心脾。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是吴悠在给我打扇子。
这一刻成为了吴悠往后好几个月的免死金牌,我可以为她干活、买饭,忍受她的小脾气。
只是因为我贫瘠的童年,从没有人给汗流浃背的我一丝清凉。
我还记得我们通宵做方案,公司忽然停了电。
我们两个女孩子吓得发抖,拉着手开着手电从十一楼一步一步走下去,还一起哼着歌。
那本是悲惨但又动人的一幕,我们女孩子牵着手,也冲破了黑暗不是吗?
可下一秒,吴悠在出公司门的时候,不小心撞进一个男人怀里,然后一切都变了。
那个男人就是小股东的儿子,吴悠后来的男朋友,周浩。
凭借着这层关系,吴悠越发什么都不做了,每天在工位研究化妆保养。
我曾劝她,“悠悠,我相信你和男朋友会天长地久,也相信他是真的爱你,可是万一有一天,我是说万一,那你要怎么办呢?”
吴悠睁着大眼睛看着我,“你在说什么呀。”
两周后,吴悠发现她被绿了。
她没有勇气提分手,也狠不下心离职,于是把怒气都发泄在我头上。
吴悠觉得我在看她笑话,于是借着她男朋友的背景,肆意针对我。
只是她并不知道,她伤害的是这个公司唯一一个真心待她的人。
于是那一点点对旧情的眷恋也被磨灭了。
这次,吴悠似乎终于得偿所愿了,她发现我也是身陷一滩污泥。
于是吴悠在我的工位上拿起我刚整理好的报表,很刻意地扔得哪里都是,还把热茶泼了上去。
我还没开口,林昭昭不知道从哪儿窜了出来,他厉声道,“你在做什么?”
吴悠冷笑了一声,“你又算哪根葱?”
“哪有你这么欺负人的?”
林昭昭一脚把沾着水的报表踢了过去,一下子溅了吴悠一身。
“你!”吴悠刚抬手要打人,却被林昭昭抓住了手腕。
“吵什么呢!”吴悠的男朋友周浩也适时地出现,来英雄救美了。
我冷声道,“在吵你的女朋友为什么把做好的报表毁掉。十五分钟后就要跟客户开会了,现在没有报表,你告诉我,会怎么开!”
“你怎么跟我说话的!知不知道我爸是谁?分分钟炒掉你!”周浩每说一句就要往前逼一步,被林昭昭死死拦住。
“我知道,你会让你爸炒掉我,反正也只是一个小员工。
“或者,你留下我慢慢折磨,你会孤立我,给我穿小鞋,看我能不能受不了辞职。
“可是周浩,你太小瞧我了!
“你知道什么是就业合同吗?知道什么是劳动法吗?你能胜任我工作的十分之一吗?
“世界不是你的游乐场,想当少爷就给我滚出去!”
我和吴悠的直属领导陈姐也在这一片混乱里走了出来。
陈姐看着满地狼藉,几乎要发作了,“十五分钟后要跟客户开会!你们现在在作什么!吵什么!”
周浩不服气地要开口反驳,被陈姐毫不留情地瞪了一眼。
“十分钟之内,谁整理好谁升职。”
这活儿并不难,因为我做过。
可对吴悠来说简直难于登天。
当我从容地抱着整理好的报表,走进会议室之前,我路过了吴悠。
我对她说。
“吴悠,我升职第一件事,就是炒了你。”
推开会议室的大门,我扭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吴悠,她愤怒而有些慌张地盯着我。
吴悠,你的人生有那么多可能,分岔的每一条都会是一场奇遇。
可你偏偏选择了靠男人,最简单但最蠢笨的一条路。
你会为这个选择后悔的。
也会为你将自已的无能不甘发泄在无辜的我而后悔的。
我看到林昭昭也在看着我,他眼中噙满了泪水,嘴巴半张开又合上,然后再次半张开又合上。
我冲他笑了笑。
别总哭,像个孩子。
昭昭,我们要笑,笑开来,好运会来的。
9
这个项目是我们公司最大的单,一直由陈姐负责,我帮着跟进,前前后后忙活了整整两个月。
还好对方客户对我们的提案和报表很满意,甚至还特意点名表扬了我。
凭借这个案子,我升职了。
大老板给我发了红包。
周浩的爸爸也给我发了。除了红包,他还发了一条很短的语音。
“小林啊,做得很好。加油干。”
隔天,吴悠被辞退了。
临走前,吴悠看着我,“现在你得逞了。”
“吴悠,是你亲手毁了我们的友谊和你的人生。
“我不会为你的过错买单了,你也别企图怪罪给我。”
我不会诅咒她,但绝对不会祝福她。
当天晚上,我用拿到的奖金请林昭昭吃了一顿很丰盛的日料定食。
“有你真好,多亏了你,我才能做到这一切。”我笑着拍了拍林昭昭的肩膀。
他却说,“其实你仔细想想,这一切都不是因为我。整理证据报警的是你,跟进项目做好的是你,我只是为你保驾护航,只是陪着你。
“真正强大的是你,真正有魄力有决心有能力的也是你。”
我跟他碰了碰杯,“可还是谢谢你,昭昭。你教会了我很多,勇敢地反击、好好地爱护自已。”
林昭昭却忽然抱住了我,在我耳边很小声地说。
“不用感谢我,这都是你教给我的。
“妈妈。”
10
我呆愣在原地,记忆像一条汹涌的河流。
却因为这个称呼停了一瞬。
“妈妈。”
继而如发狂的野兽,发足狂奔,一路狂暴地向前席卷。
我被裹挟着沉浮在岁月长河之中。
我抱着一个婴儿亲吻,“你叫昭昭好不好。浩浩荡荡,阳光普照。”
我带着他学走路、教他认字用筷子,我鼓励他也批评他,我们会闹脾气,也会很快和好。
我给予林昭昭我从未享受过的幸福童年。
我给他一个母亲所能给予的一切爱与关怀。
给他坚韧的灵魂。
然后某一天,林昭昭好像突然长大了。
他个子高了,心智也成熟了。
他问我,“妈妈,你最想回到什么时候?”
“我想回到二十岁出头刚毕业的时候。”
“如果你能回到那时候,你要对她说什么呢?”
“不要怕,你很坚忍很独立,你应该为自已骄傲的。你很棒,你很好,好好做自已就好,你会获得幸福快乐的。”
“那你会做什么呢?”
“我想,不要插手那个时候的林晚晴吧。只要默默陪伴她,鼓励她就好。她会做出正确的事情,只是,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可能十个月,也可能十年吧。”
我一晃神,那些经年的往事竟然像一场梦。
我看着镜子里白发苍苍的、衰老的自已,握着确诊阿尔茨海默病的病历单,忽然泪流满面。
林昭昭也已是中年男人的模样,站在我身后,眼里闪动着泪光。
“妈妈,你认得我了吗?”
我缓缓地回过身,朝他张开双臂。
“昭昭,二十三岁的林晚晴叫我告诉你。
“谢谢你为她营造出美好的时光。
“也谢谢你学会了我教给你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