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羊倌儿穿戴上斗笠蓑衣,又拿了一套,拄着拐杖出门了。
“下着雨,你这是要去哪啊?”门楼下躲雨的人道。
“我去迎一迎风儿……这雨真是说来就来。”
出村二里地,雨势渐收。
远远地他看到包子飞奔而来。
包子见到老主人,逡巡吠叫。老羊倌儿便加快脚步,跟上包子。
岁月不饶人,老羊倌儿的身体状况大不如前,才走了不大会儿的功夫,气喘吁吁,不住咳嗽。
远远地,他看到一队人马停在一群羊旁边。
一名络腮胡满脸的大汉正揪住王风的衣襟道:“还说没偷东西,这是什么?”他手里拿着刚从王风身上搜出的羊皮卷。
王风辩解道:“这是我捡到的,不是偷的。”
“啪啪——”两个耳光结结实实打在王风脸上。
“带回去!请家主发落。”
王风奋力挣脱,大汉举起马鞭朝王风头上打去。
忽然络腮胡眼前一晃,自已抓着王风的手腕吃痛,不由得松开。
一个年过花甲的黑瘦老头将王风挡在身后道:“一群大人,干嘛欺负一个孩子!”
王风见到爷爷,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络腮胡揉揉手腕,心里有些犯嘀咕,但嘴上依然蛮横地道:“你是他什么人?不要废话,都跟我们回去。”
“我是他爷爷,不知道他哪里得罪各位了。”
“老头儿少废话,我们是百里世家的,识相的乖乖跟我们走,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附近几十个村子的村民都是百里世家的佃农,平日百里世家对这些佃农随意增项摊派。对不顺从者非打即骂,甚至动用私刑。村民们对其所作所为敢怒不敢言。
老羊倌儿看到孙子被打,本就有些气愤,见对方还要抓人,更是气不过。
他拉起王风道:“咱们走!”
“走?往哪走?”络腮胡道,“给我抓回去。”
其余七八个大汉围了上来。
络腮胡伸手来抓老羊倌儿肩膀,眼看他肩一沉,身形一闪,自已便向前栽去,“腾腾腾”跑了好几步才勉强没有摔倒。
络腮胡恼羞成怒道:“老家伙,找死!”
随即拔出佩刀朝老羊倌儿头上砍去。
“爷爷小心!”王风失声大叫。
老羊倌儿动也不动,单手举起拐杖挡住络腮胡的钢刀。
络腮胡只觉得手臂酸麻,他以为撞邪了,面前这个黑瘦的老头竟然有功夫。
“呦,行啊老家伙,有两下子。”
“愣着干什么,给我上!”
络腮胡一挥手,其余人“刷啦啦”纷纷拔刀,轻柔的雨滴落在雪白的钢刃之上,更增寒气。
众人将老羊倌儿围住,没头没脑朝他砍去。
老羊倌儿不愿伤人性命,边躲闪边用拐杖去撞开对手。
眼见已方十人被一个老头儿戏耍,络腮胡凶性大发,冷不丁跳到王风身边,挥刀便砍。
王风一歪头一抬手,手肘被砍伤,顿时血流如注。
“风儿!”
老羊倌儿见状大怒,将拐杖往空中用力一震,木屑纷飞。他手中拐杖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长剑。
雪亮剑身分布大小不一的黑点,犹如白纸之上溅落的墨点。
众人见状,都有些诧异。没想到其貌不扬的老头身手竟如此不凡。
老羊倌儿长剑在手,陡增了几分傲然之气。
若在从前,这几个虾兵蟹将老羊倌儿根本不放在眼里。
今日情状,势必难以善终。再拖延下去,吉凶难料。
想到这里,老羊倌儿暴喝一声,将所有精气凝结在剑,剑身似乎有所感应,嗡嗡作响。原本雪亮剑身忽然黯淡,黑点反而突亮,犹如夜幕初升,繁星渐露。
转瞬间剑花闪烁,犹如池塘中盛开朵朵白莲,鲜血四溅,恰似夜空中万盏铁花。
这就是他的成名绝技“爆裂昙花”,繁花一现,命归黄泉。
百里世家众人纷纷倒地。
老羊倌儿释放杀招,身体如被抽空一般。他单膝跪下,以剑拄地,才勉强没有摔倒。
若非他的大部分元气丧失,根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王风想将爷爷扶起来,老羊倌儿却笑着摇摇头道:“风儿……你不要紧吧……快把胳膊包住。”
“我没事儿。”
老羊倌儿脱下衣服给王风披上道:“你听我说……”老羊倌儿说一句话要连喘几口气,“把这些马留下一匹……其他的朝四面赶走。”
“你的腰带不要弄丢了……这里面藏着你的身世……”
“骑上马,有多远跑多远,不要回来……”
“哇——”老羊倌儿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终于忍不住,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爷爷伸手摸了摸王风的头,将他额前雨水沾湿的头发抿到一边。
“以后……自已要照顾好自已……快走……”
“爷爷……”
“听话……风儿……快走……”
王风走后,老羊倌儿望着手中的剑喃喃自语道:“老伙计,十五年不见,你还是那么锋利。”
油尽灯枯,这一刻竟是那么平静,当他不愿意苟延残喘时,他轻轻笑了。
长剑贯胸而入,老羊倌儿默念道:“太子殿下,越流星有负所托……”
望着眼前的景象,百里建秋惊怒交加。
他不敢想象,在家族的势力范围之内,竟然有人杀了百里世家的十名手下。
除了一个自杀的老头儿,不知道还有多少歹人逃走。
络腮胡胡大伟衣襟露出一角羊皮,百里建秋拿出看了一眼,急忙塞进袖口里。
他的目光又停留在老人胸口的剑上,他一扬下巴,一名手下将剑拔出双手奉上。
百里建秋接过剑,只见银灰色的剑身上布满了点点的斑纹。
上面竟然没有沾染血污。
“好剑!归我啦。”百里建秋抖了抖剑身,得意地笑道。
“大少爷,接下来怎么办?”
“喊周围的村长里正来认一认这个老头儿。其他都埋了,然后分头去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王风催马前行。这半天发生的事情让他应接不暇,恍惚间他甚至分不清真假。
野草擦在包子的皮毛上,发出“唰唰”的声音。雨水浸湿了它的皮毛,让人觉得它有种瘦骨嶙峋的感觉。
王风道:“包子,回去,去找爷爷。”
包子非常灵敏,一纵身飞奔而去。
望着包子消失的方向,王风眼角流下一行热泪。
天色渐暗,雨断断续续地下着,前路迷茫,不知该去向何处。
疲劳、紧张、伤痛、恐惧、忧虑交织在一起,王风逐渐感到一阵麻木。
体内酸麻的感觉再度袭来,让他四肢几乎不听使唤。
马儿缓慢地行走,不知过了多久,轻微的颠簸让王风感到一阵困意。他朦胧中几乎要睡着,又突然睁开眼,如此反复,终于伏在马背上睡去。
忽然,王风从马上跌落至路边沟里,那马儿停顿了一下,独自走开了。
“吁——站住……回来……你这畜生!”王风有气无力地唤道。
王风想爬起来,却浑身没有力气。
“我不会要死了吧。”
黑夜垂下眼睑,光明最后的颗粒消失不见。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几个人举着火把,骑马掠过。
没多久,他们又踅回来,最后一个骑手牵着王风所骑过的那匹马。
马蹄声消失在远方,王风庆幸从马上摔下来,否则又要落到别人手中。
潮湿的路面,寂静的黑夜,酸麻的身体。
“算了,就躺在这里睡吧,我太累了。”
“不行,如果一直躺在沟里,就再也起不来了。”
王风依靠残存的意志爬向路面。
他甚至咬住地上的野草来帮助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