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发生在天河大漠,红柳镇的一家酒肆内。
田老七受的都是皮外伤,自始至终并未反抗。此时还一边制止男娃,一边恳求吴掌柜道:
“吴掌柜,小孩子不懂事。这酒钱你说下次结就下次结。求你放过我们。”
他的语气和表情卑微到了骨子里。
“哼……”
吴掌柜鼻腔中冷哼了一声怒吼道:
“好你个田老七,养儿不教,竟然对本掌柜出口不逊。还想修仙,还要斩了我的头颅?我呸,小崽子,你特么真是天真,这世上有仙人吗?”
吴掌柜最后一句话似乎是触碰到了男娃心中的底线。
“怎么没有?刚刚夫子还在讲刘仙人斩杀魔龙呢!”男娃目光中满是愤怒且无比坚定的辩解。
在他心中,仙人刘天河就是神明,而夫子作为全镇最有学问的人,能从他口中说出来,且底下听众还会鼓掌叫好,可想而知,刘仙人就是保护弱者的正义化身,这怎么能随意否定呢?
“哈哈哈……”
食客们又是一阵大笑。
有人起哄。
“对,世上肯定有仙人。小娃,说不定夫子就是位仙人,你拜他为师,学了仙法,把掌柜变成一头猪,宰了吃肉……”
“哈哈哈哈……”
食客们的哄堂大笑让吴掌柜一张脸变成了猪肝色。一旁的伙计都忍俊不已,捂着嘴强压着笑。
“笑什么笑,别笑了。”吴掌柜瞪了眼伙计,不耐烦的挥挥手。
“滚滚滚……”
伙计赶紧进了后堂。
见田老七父子还杵着不走,吴掌柜一脸怒气的骂道:“你们他妈的怎么还不走?田老七,你是还没挨够揍是怎的?”
“酒钱还没给呢!”男娃依然坚持。
此时,男娃心中的恐惧早就被众人的情绪所左右,在他看来,此举是正义的,众人都站在了自已这边。
男娃的坚持把吴掌柜气得目眦欲裂,一张老脸黑成了锅底。
他尽管指使伙计打了田老七,可眼下似乎有些下不来台。
“黄口小儿,再不走打折你的腿……”吴掌柜恶狠狠的说道。
男娃毫不退让。他双手紧握,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不给钱就是不走。别以为咱们穷人好欺负,我不怕你……”
“呸,穷鬼,刁民……”吴掌柜怒吼。
男娃的执着让一些同样出身穷苦的食客心有感触,且吴掌柜的怒吼声也激起了他们的不悦!
有人劝解道:“吴掌柜,都是街坊邻居,生活不容易,田老七家里还有病人,你就给结了吧。”
“是啊,结了吧,童言无忌,你不至于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吧!”
“是啊吴掌柜,来你店里吃酒的大部分都是周遭的泥腿子,你说穷鬼,刁民……这意思是我们也不配来你店里喽?”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们都有从众心理。刚刚田老七挨揍还有人叫好,此时有人同情弱者,马上都来附和。
底下食客如此一说,顿时响起了一片质问声。
吴掌柜脸色大变。
这时,说书人又说话了。
“吴掌柜,要不老朽的添头就先不给了,你先把人家的酒钱结了。”
“对,老夫子学识渊博,连镇长大人都礼敬三分,他老人家都说话了,吴掌柜,还是结了吧!”
有人再次劝解,也有人怒骂。
“吴掌柜,穷鬼怎么了?人家没占你一吊钱的便宜,我也是穷鬼,在你这里吃酒,也是当场支付。你不给人家结账,是不是意味着我也可以把这顿酒钱欠着?”
“对,今日我也不结账了……”
“吴掌柜,你不能欺负弱者……”
此时,食客们纷纷成了正义的化身,吴掌柜再也绷不住了。
他只能就坡下驴,假惺惺的一拱手,脸上堆着笑,面向说书人和众食客道:“夫子既然为他们求情,诸位贵客都这么说了,那我便结了。”
吴掌柜笑容僵化,说完这些话,面对说书人,嘴角抽搐了几下,强行咧出一道笑容道:
“夫子,您的工钱肯定不会拖欠的。”
接着,他又对食客们一拱手道:“各位贵客,我今日就看在诸位的面子上,给他结了酒钱,大家伙吃好喝好,要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尽管给本掌柜说。”
吴掌柜这么一说,食客们纷纷住了嘴。
一场闹剧就这样化解了。
“夫子,您老继续。”
食客们催促夫子继续说书,没人再关注田氏父子的事。
吴掌柜倒也再没有赖着不给结账。
不过,他结账时却咬牙切齿的说道:“老七,酒钱可以为你结算,但,往后你也就别为本店送酒了。”
田老七本就为这一场闹剧担忧不已。此时听吴掌柜这么一说,心中更是大急。
“别呀,吴掌柜。这都是误会。”
接着,他转头埋怨儿子道:“恒儿,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该插嘴,你看,这事闹的。”
男娃有些失望,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站在一旁并未言语。
“老七,总共一百个铜钱你收好。你我钱货两清,从此后再没有任何交集,请你离开本店。”吴掌柜冷冷道。
见再无回旋的余地,田老七无奈的叹口气,只能苦着脸带着儿子向酒肆外走去。
……
这里是深处大漠腹地的一片绿洲。
千年前,天河大漠横亘在大商和大夏之间,让两国交流极为不便。
也不知什么原因?后来在大漠腹地却出现了一片绿洲。自此后,这片绿洲便成了客商往来歇脚的地方。
当地流传着一则传说,说是有仙人斩杀了一头魔龙。这绿洲便是魔龙的尸体所化。
在这片绿洲的中心还修建了一座城池,城池周围陆续形成了几个村镇。
红柳镇则是距离天河城最近的一个镇子。
当时,须发花白的夫子端坐于桌前说书。正说到精彩之处,却发生了酒肆掌柜为难田老七的插曲。
夫子是几年前从外面来此游历的老道。
他住在新民村,在红柳镇私塾做了一位教书先生。一住就是好几年,平日闲暇之余便来酒肆兼职说书。
他最擅长说的则是仙人镇魔的故事。
大家都爱听。
那惊堂木一拍,夫子的神态举止立马进入状态,表演更是惟妙惟肖。
睁眼,挑眉,斜睨等肢体语言更富有感染力。说到精彩处,食客们纷纷拍手叫好!
夫子面容清瘦,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名家风范。
甭看是一副老学究的模样,模仿起诸如仙人战斗的场面,眉宇之间真的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
比如,掐个诀隔空取物,念个咒,凭空消失,挥挥衣袖,天上的云彩拽下一块等这样的场景,看得底下一众食客都会痴迷,仿佛眼前的夫子不是夫子,而是天上的神仙一般……
说到持剑劈砍时,嘴里还会发出咻、唰、锵、轰隆这样的拟声词。
……
再说田老七父子俩。
他们到了酒肆外面,田老七苦着张脸摇头叹息。而男娃却对田老七道:“爹,你先回家,我等等那说书先生,对他道声谢!”
田老七看一眼坑爹的娃,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肌肉抽搐几下,疼的呲牙咧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
“你啊你,说你什么好?……行了,你要等便等,回家别太晚了。”
田老七提醒一句,便向新民村的方向走去。
两个时辰后,夫子从酒肆内出来,男娃赶忙迎了上去。
“多谢夫子解围,田恒向您拜谢!”
他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
夫子很意外!
“你谢我?”
“是的。夫子满腹经纶还能为我们穷人说话,小子感激不尽。我家穷,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礼物答谢夫子,我给你磕个头吧!”
说着,田恒就要跪倒磕头以示感谢,却被夫子拦了下来。
“男儿膝下有黄金。孩子,别轻易向人下跪。”夫子捋着花白的胡须道。
田恒郑重的说道:“夫子乃神人也,令小子敬重,值得我屈膝磕头。”
夫子呵呵一笑问道:“你可曾识字?”
田恒摇头。
“不曾识字?”
“可惜!”夫子深吸一口气,心中生出了惜才之心道:“你可愿意跟随我学文识字?”
“我家穷,交不起学堂费用。”田恒道。
“无妨,钱财乃身外之物,没了可以赚回来。你若愿意,每日未时可来我家学习识字,不收你学费。我就住在新民村村口的那处小院。”夫子道。
田恒恭恭敬敬的又行了一礼道:
“多谢夫子收我。在此向您承认个错误。我知道夫子住在我们村村口的院子里。所以,我经常躲在院子外偷听夫子讲学……不经夫子允许,我这种行为与贼无异,我向你道歉!”
“哈哈哈……”
闻言,夫子哈哈一阵大笑。
“咱们边走边说。”夫子招呼一声,二人迈步向新民村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夫子问:“孩子,我问你,你爹被揍,你怕吗?”
“怕!”
“怕,你为何还要那样做?”
田恒回答:“那坛酒是我爹辛辛苦苦酿造的,我娘还躺在炕上等钱抓药,所以,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不给钱。”
夫子点点头又问:“假如他们打死了你爹,你该如何应对?”
田恒滴溜着大眼睛,挠了挠头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夫子呵呵一笑说道:“没有实力当隐忍低调,不似你这般莽撞。”
田恒摇摇头似懂非懂。
夫子继续道:“你年龄小,不识字,不懂得人情世故,更不明白圣人之言。往后随我学文识字,研读典籍,你就懂了。”
“孩子,偷听不算贼。你若有心识字,将来我那些藏书你都可以自行阅读。”
田恒点点头,内心火热。
“夫子,学会识字,能不能修仙?”
夫子见田恒喜形于色,眉头微皱,不答反问道:“初为人不可锋芒毕露,似你这般将欲望表现在脸上,将来有一日依然会像今日这般,到时候可就不是你爹为你受过了。”
这番话,田恒尽管听不大明白,但他小脸儿上还是出现了红晕。
“夫子,什么叫锋芒毕露?”田恒问。
夫子没有回答。向前走了几步问道:“你想修仙?”
说到修仙,田恒压制着内心的激动,语气平和的说道:
“恩。夫子故事中,那修仙者可仗剑除魔,除魔卫道。生而为人,此等选择方才是人生的一大追求。”
夫子颇感意外。他不认为田恒小小年纪就懂得什么叫追求。
“这些都是谁教你的?”夫子问。
“就是你啊!我每天听你讲故事,感觉那些修仙者都是真的,小子断定,夫子就是仙人,或者叫修仙者。”田恒极为笃定的回答。
夫子捻着胡须,面色和善,想了想继续问:
“仙人只是个传说,这个世界哪有仙人存在?我也只是位凡夫俗子,你为何会相信这些?”
田恒仰着小脑袋一脸认真的回答道:“夫子故事中说,凡人可修炼仙法获得无限寿元,并且可摆弄神通,斩杀一切邪恶,这种人被称为修仙者。我不知道这方世界有没有仙人,但先生的故事中,那些战斗场面犹如亲历,不得不让小子相信这世上有修仙者存在。”
“哈哈哈……”
夫子一阵爽朗大笑。
他并未否认修仙者的存在,也未给出肯定的答案,话题一转道:“孩子,想要修仙得看天意。夫子不会教你。但,我这里有道家典籍,等你学会了识字,就可以在里面寻找你要的答案。”
说完这句话,夫子向前走了几步又道:
“那些典籍都是度化人心的,法术神通可没有,哦……救人的方儿倒有不少。你要学吗?”
“要学。道门中有岐黄之术,如若学会了我就可以为母亲治病。”
“哦?”
夫子停下身,扭头投去了赞赏的目光。没想到他为村中孩子讲课,此子尽数听了去,连岐黄之术都能知晓。
这是医道术语,一般人不会关注。
“不错!你能关心家人的健康,实在是难能可贵!我早年间入道门修习过医术,你母亲的病,我可以诊治一二。待回到村,我随你去瞧瞧。”
“真的?”
田恒顿时眼眸一亮,开心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