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府,玄烨独自坐在海棠院内,晚春的海棠已经开始凋零,飘落在他面前的酒杯中,又被他一饮而尽。
满园燃着的灯笼将他的衣衫映得绯红,就如六年前他为那个少女披上的一身红衫。胸前的衣襟被鲜血染红,似红花绽放,喜庆又凄凉。
“既然来了,便过来陪我喝一杯吧”
明明烈酒入喉,玄烨的脸却苍白得没有一丝颜色。
“大人,您的旧疾又发作了,烈酒伤身,你还是别喝了”
确实伤身,否则为什么每一口都像在切割他的五脏六腑。
“清浅,你帮我尝尝这酒是什么味道,为什么会时苦时甜”
他第一次喝酒是六年前与阿九成亲那日,他记得那时的酒是甜的。可是为何今日的酒,却是又苦又涩。
玄烨倒了一杯酒,推到了石桌的另一边。
他渴望着此时有人能给他一个答案,也渴望着为胸口累积的那些情绪找一个出口。
原清浅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了玄烨对面。
“酒不甜也不苦,只是看咽下的那一刻是含着期待还是痛苦。大人,你在期待什么又在痛苦什么,它会告诉你答案”
她端起面前的酒杯,只是浅浅的酌了一口,便起身伏了伏身,走出了海棠院。
“我在期待什么?又在痛苦什么?”
玄烨望着满园燃起的灯笼,心脏剧烈的跳动着。
“徒儿所说的白头,是白头偕老的白头,师父还应吗”
“祭司夫人只有一个,要么祭司当场写下和离书,解除您与阿九的夫妻关系,要么……”
少女面容稚嫩却语气坚定,女子神色冰冷不容质度。原来她想要的一直都很清楚,不明白的从来都是自已。
那自已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玄烨来到玄氏祠堂,厚重的黑木大门推开,一排排神位呈阶梯状立于堂中。
最上面的是他们的祖先,拥有真神之力的神主,最下面的那个还未被刻上名讳的,便是他百年之后的牌位。
“神主,您说大爱不困于心,可是为何弟子心中惶惶?”
玄烨褪下上衣,跪在地上,望着堂中最高处的那幅阅神图神情茫然,就像误入迷途的孩童,渴望得到长辈的指引。
画上的男子手持神骨,玉冠黑发,黑袍上的金色麒麟暗纹在烛光的映照下看起来神秘又古老。他就那样静默的看着堂下跪着的玄烨,黑眸深邃幽远。
黑木大门砰的一声被关上,神主牌位前的烛火无风自动,挂在阅神图旁边的神鞭微微震动。
周围的场景极速变化,十二位玄氏长老围立在堂中,中间跪着一白衣男子。
“玄烨,你可已经想清楚?你若是执意违背族规,娶那女子为妻,将承受三十三道戒鞭之苦”
大长老手持神鞭,声音威严却掩不住眼里的痛心。
“尊主,神鞭之伤,伤至真灵,即便日后伤口愈合,您也要日日承受那戒鞭之痛,您这又是何苦?”
“是呀,您想要护那个女子一世安稳,也不是非要娶她。护她和您的责任并不冲突,为何您却执意如此?”
其他几位长老也纷纷相劝。
“心之所愿,我,不悔”
男子褪下衣衫,回答得没有一丝迟疑。
神鞭道道抽在他的背上,鲜血溅落地板,开出朵朵红花,跪在地上的人望着高堂上的那幅阅神图,眼神坚定不移。
为何执意娶她为妻……心之所愿……
心脏剧烈一跳,大脑在一阵嗡鸣之后逐渐变得清晰。玄烨回过神来,周围依旧是一片寂静,阅神图上的神主依旧静默的看着他。
原来……竟是心之所向。原来……多年前的那个午后,他已经找到过答案。
只是这些年来他太过沉迷于自已作为师父的角色,却忘记了褪去长辈的身份,他也只是个男人,只是那个女子的夫君。
他娶她,无关怜惜,无关责任,仅仅只是因为他爱她。这是私心,这是风月,这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疯狂的占有欲。
“多谢神主指点迷津”
玄烨恭敬叩拜,背上的疤痕纵横交错,每一道都是他心意的证明。
他起身穿上衣衫,突然无名指上的红线剧烈颤动着出现裂纹。
玄烨闪身而出,夜空中阿无的命星旁边一颗赤色星辰绕其而转,将那遮盖在她命星上的云朵燃得通红一片,看起来就如女子头上的红纱,脸上的晕红。
而原本伴在她旁侧的蓝色星辰,在那红光的映衬下黯然失色。
红鸾星动,他终究还是明白得太晚。玄烨伸手捂住胸口,一颗心像是被人生生剜掉。
早上阿无是被春来的敲门声吵醒的,醒来后大脑一片混沌。
昨晚赤怜被她气走后,发生了什么来着?她揉了揉有些发蒙的脑袋,好像又气冲冲的杀了回来?
她动了动有些酸痛的身子,只感觉身子被人拆开后又重新组合到了一起。
难不成那货气不过,将她灌醉之后打了她一顿?想到赤怜昨晚那恨恨的眼神,阿无觉得他还还真干得出来。
“阿无,宫里的嬷嬷来了,说是来收喜帕”
听里面没动静,春来干脆扯着嗓子就开喊。
听春来这么一吆喝,嬷嬷有些尴尬。大家都知道十二皇子和王妃在祭司府已有过春宵,所以现在这个流程其实蛮多余的。
阿无艰难的移动了一下身子,果然在身下看到一块帕子,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阿无心中一慌,三两步就跨到了铜镜前。看着自已唇角那未抹净的鲜血,她这才安下心来。
她差点以为自已酒后乱性,将那只狐狸给睡了。还好,只是被他给揍了,可真真吓死了她。
不过这赤怜下手也真够狠的,竟然将她给打吐血了?看来这次他气得真是不轻,最近走路还是绕着他点。
黎战野刚从隔间出来,就见阿无端着个啥玩意儿往外走。
“王妃,本王怎么会睡在地上?”
他摸了摸发痛的脖子,那模样,怪委屈怪无辜的。
“呃……可能是殿下昨晚半夜梦游”
阿无随口回道,开门将东西给递了出去。
啊?他还有梦游的毛病?怎么之前没有发现过?
黎战野正百思难解时,又听那个女子回过头道。
“哦,对了,你睡觉磨牙,吵得我睡不着,等下你搬到西屋去。还有,以后主院这边除了本宫带来的人,不要让其他人进来”
啊?他还有睡觉磨牙的毛病?这个之前怎么也没有发现过?成个亲,怎么什么毛病都搞出来了?
院子里一群侍女正在议论昨日婚宴上发生的事,一回头就见一身灰袍的王妃脸色苍白的站在他们的身后。
众人被吓得慌忙下跪,就听王妃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们刚刚说,昨日婚宴上闹事的那个妖族,是谁?”
阿无嘴唇颤抖,有些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
众人也摸不清这个新主子的脾性,都低着头不敢应答。感觉到王妃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冷,一个年纪稍长的侍女才大着胆子回道。
“回王妃,听府中的侍卫说,是九夫人身边的那只小妖束玉。昨日若非祭司大人出手……”
剩下的话阿无再也听不到,她的大脑里一片空白,空白中唯余下那一声声阿姐。
昨日外院的动静她自然也听到了,她当时只当是黎战北为了揭穿她的身份故意的引发的骚乱,却是如何也没有想到……
不,如果束玉还活着,为什么她感应不到?如果他还活着,为何不来找她?
阿无的心中有无数的疑问,这个疑问,也许只有玄烨能替她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