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黎边境,暴雨已经整整下了两个月。由于山体滑坡,不少官道都被阻挡。难得暴雨停歇,明明是个月圆之夜,却雷鸣电闪,诡异非常。
一辆奢华的红木马车正极速往天黎国的方向而去,由于路面积水,车轮被深深的陷进了泥坑里。
“主子,这路实在有些难走,天黎国祭司同圣女还有一个多月才大婚,其实我们不必那么着急也能赶上”
天黎国世代受半神之躯的祭司守护,六年前祭司玄烨却与其唯一的徒弟玄九歌相爱,并昭告天下两人大婚后将退隐尘世。
然而那年仅十六岁的祭司夫人,却离奇死在了他们大婚的第二日。这片大洲唯一以凡人之躯修出剑骨的天才剑修,就此陨落。
时隔六年,祭司玄烨再次昭告天下,将于一月后迎娶圣女,遵从祖训,延续对天黎王朝的守护。
青云不太明白,那天黎国祭司娶妻同他们赤云国有什么的干系?为何他家主子一得到消息便急匆匆的往天黎国赶。
特别是今日,对主子来说那么重要的日子,却还在赶路。
“继续往前”隔了许久,才听到车内传出一个有些慵懒的声音。
青云用力挥动了一下带着倒刺的马鞭,五匹马儿痛苦嘶鸣。马车重重颠簸了一下,从深陷的泥坑里拨出。
车里的夜明珠滚落在地,幽暗的光线下一抹红色的身影半趴在软塌上。这人淡眉狐眼,俏鼻嫣唇,仅一个侧首,一个回眸已是绝色倾城。
这人正是赤云国幽冥殿的殿主赤怜!
赤怜低头看着手中的沙漏,九条毛茸茸的红色狐尾随着他指节的跳动在空中轻摇慢摆。
“青云,都这个时辰了,你说那个人还会出现吗?”
他偏头看了一眼手中所剩无几的沙漏,似是有些期待,又似觉得很是无趣。
青云:……
虽说他从小与主子一起长大,可是他却是越来越猜不透主子的心思了。
夫人说主子的命定之人会在他成年这一日出现,可主子偏偏跑来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这马上便要过子时了,这里别说遇人,怕是遇鬼都难!
榻上的人随手将那即将露完的沙漏丢在一旁,掀开纱幔往外看去。伴随着一声震天的雷响,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暗无边际苍梧山。
赤色的瞳孔一阵紧缩。
“见鬼!”
青云只听到自家主子一声低骂,红色的身影便极速往山顶掠去。
“主子,今日是盈月之夜,您不能动用内力”青云慌忙紧跟而上。
苍梧山的山顶被暴雨削去了一半,一块刻满符文的十字形石柱有些突兀的立在顶端,而石壁上悬空挂着一个人!
那个人面朝着天黎国的方向被四颗锁魂钉钉死在石柱上,及踝的长发几乎将他整个人包裹,不辨男女,不知死活。
“啊……主子,你的命定之人真的出现了,还是一个死人”
青云惊呼一声,指着石柱上挂着的人。
这可如何是好,主子每个盈月之夜都会忍受变为妖身的痛苦,那种嗜心碎骨的疼痛唯有每月饮下命定之人的鲜血才能压制。
十六年的等待……竟然等来了一个死人,他家主子真的太可怜了。
感觉到主子冷冷扫来的目光,青云赶紧收起了那同情的小眼神。
“他不是死人,看到他身后那块石柱没,那是一块能吸取灵力的天石,上面刻的符文乃引灵符,能将灵力源源不断的输送到他体内,确保他不会死去”
这人到底造了什么滔天的罪孽,才会被人不生不死的钉在这里?
身体被禁锢,灵魂被束缚,意识却时时刻刻保持着清醒,承受着日日月月岁岁年年的孤寂和痛苦。
赤怜从旁边捡来一根木棍,扒开那人面上的发丝。执着木棍的手一抖,他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整张脸上没有一块完好的肉,偏生上面却镶嵌着一双耀如星辰的眼睛。
那种极致的美与丑,精致与破碎的对比让那张脸看起来尤为怪异。
赤怜打了一个寒颤,丢掉手中的棍子,转身往山下走去。
想他一只如谪仙一般的狐狸精,怎么能接受自已的命定之人是个这么丑的东西。
“天黎国的男人可真不是东西,竟然对自已的新娘下这样的重手”
青云只是借着那朦胧的月色瞟了一眼,就觉得肉疼。
前进的步伐一顿,赤怜转过身示意青云继续说下去。
“她身上穿的是天黎国的新娘喜服,而且看样子在天黎的地位还不低,上面绣的暗纹非尊贵如皇室之人不可用”
只是这样尊贵的身份,为何会被埋在这天黎边境的苍梧上?
若非连续的暴雨冲刷导致山体倾倒,怕是永远也不会被人发现。
天黎王室?有点意思……
赤怜再次捡起那根木棍,轻吐了一口气才又将女子脸上的长发扒拉开。
这样细细一看,不仅她的脸上,身上也全是密密麻麻的刀痕,用千刀万剐来形容也丝毫不过分。
恶人!绝对是恶人!不是恶人都配不上这样绝妙的刑罚,可他偏生还就喜欢恶人。
“本座可以救你,但是要你同本座签订生死契,此生都只能为本座所用,你可愿意?”
“主子,夫人说你若遇到命定之人应该自断一尾,与她定下宿世姻缘,不是签订生死契”青云忙出声纠正。
签订生死契,妖死人亡,人死却对妖没有丝毫影响。这样极为不平等的条约是有违万年前人皇和妖皇签订的人妖平等共处原则的,是会遭受天谴的。
不过自人皇和妖皇殒灭后,经过几万年的岁月轮转,人和妖之间早就打破曾约定的共处原则了……
“闭嘴!她长得那么丑,谁要和她定什么鬼姻缘。她同本座签订了生死契,只要本座不死,她便能一直活下去,算起来还是便宜她了”
青云看了一眼那面目全非的人,自觉的闭了嘴。主子说的前半段话确实有道理,只是后半段话就……
“主子,其实也没多便宜她,这是她用三生轮回换来的,一旦死了连魂渣都剩不下”
“信不信本座让白鸣将你那多话的嘴给缝起来?”
见自家主子举起木棒,青云慌忙抱头蹲下,听说要将他的嘴缝起来,又赶紧捂住了嘴巴。
赤怜将青云唬得只敢蹲在旁边扣树皮,才又转向那被钉在石柱上的那个“人”。
“你若是同意同本座的提议就眨眨眼”
石柱上的人真的眨了眨眼。
“算你识相”
赤怜咬破中指,手指快速结印,伴随着血珠渗入石柱上之人的眉心,一只九尾赤狐的虚影咆哮着冲进了那人的体内。
锁魂钉震颤着从她的手脚拔出,一抹鲜红从赤怜的唇角溢出。伴随着一声巨响,那人摔落在地溅起一地泥浆。
赤怜慌忙闪身后退,还是有几滴不长眼的泥渍溅到了他的衣摆。
地上那人就那样一动未动的趴在原处,污泥浊水沾染了她一身,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尸体。
赤怜有些烦躁的从怀中掏出手绢,擦了擦身上的污泥。又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他发现原本清亮的月色不知何时竟无端浮上了一层赤红。
红月现世,莫不是这天下要乱了?
地上的人手指颤动了一下,似是想要撑着手站起来,身体刚刚抬起一点又重重的跌回了地面。
“玄九歌,命星披云,大奸大恶,玄烨容不下你,天黎亦容不下你”
女子手持冰凌长剑,冰冷的剑刃划开她的脊椎。可是那种刨皮挖骨的痛,却不及她心上痛楚的半分。
“阿姐,这人间不好,束玉带你回人鸟山”
地上的人指甲深深的扣进泥土里,她好像又看到束玉满身是血的向她爬来,却被那一双双肮脏不堪的脚踩在地上。
一种彻骨的恨意充斥着胸腔,迫使着她一点点从地上爬起。她就像那初学走路的孩童一样,跌跌撞撞却步伐坚定的走向赤怜。
看着那脏污不堪,丑陋骇人的女人迈着怪异的步伐走向自已。赤怜有些嫌弃的皱了皱眉。
他举起木棍抵住她的胸口,阻止了她的继续靠近,才缓缓开口:
“无欲无求无情无爱,唯有遵从,本座便给你赐名——阿无”
阿无……倒是个好名字。曾经她拥有一切,如今除了仇怨和毁灭确实一无所有。
六年零一个月,二千二百二十个不眠的日日夜夜。他们将她面向天黎封印在这最高的苍梧山上,便是想让她看着天黎如何在玄烨的守护下欣欣向荣。
现在,她回来了!
阿无抬头望着天黎的方向,映着那赤色的月光,脸上露出了森寒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