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无回过身,眼中也浮现出一抹沉思。
总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年似曾相识,总感觉此刻的这个场景曾有发生。
寂静的黎城大街上,两个红色的身影并肩而行。红绸缚手,他握着她的指尖没有松开,她贴着他的掌心没有抽回。
女子偶有侧眸,眼里藏有好奇。少年偏头望,眉梢全是笑意。
微风徐徐,不时撩动着两人的发丝,不时缠绕在一起,又迅速分开,就像两人那来来往往偶尔碰触又闪躲的目光。
不知是不是今夜的风格外的大,祭司府前原本彻夜明亮的灯笼此刻也被吹灭。
阿无望着那漆黑的大门,瞬间茫然后携着赤怜跃上了围墙。
当看到那满园盛开的白玉兰时,她眼中的茫然变成疑惑,最后化成一道流光往远处掠去。
呼呼的风声灌进耳朵,赤怜还是听清了阿无那一句:怎的走错了门?
终于在来来回回十几次后,阿无眼中的疑惑变成了焦急,最后满眼都是无措。
“狐狸,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阿无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眶有些发红。
赤怜的心中莫名一酸,她还是眷念着那个家的,否则为什么醉酒了,也只想回到那个宅子,回到那人身边。
他想告诉她:阿无,既然回不去了,那便跟我走吧。手掌刚伸出,那人却猛的站起来,捞着他的后腰就往高处掠去。
等赤怜再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落在了黎城最高的城楼上。
阿无坐在靠近灯笼的位置,偏头看他。
“师父说,若是我迷了路便在最高处的位置等他,他会来寻我”
女子双手抱膝,将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那双黑亮的眼睛,期望的看向远处。
原来大家所说的玄九歌小时候是个路痴,经常走丢这并不是传闻。那传闻中她怕黑,怕痛是不是也是真的?
赤怜突然想起初见时,她被人千刀万剐封印在那最高的苍梧山上。当时只觉得那人残忍,如今看来,简直是在诛心。
她就那样被绑缚在最高处,日复一日的期望着,也日复一日的失望着,直到最后也没有等来那个承诺会来接她的人。
她怕黑,偏偏六年的岁月不见一丝光亮。她怕痛,偏偏破碎的肌肤得不到痊愈。
赤怜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一拽,他突然就理解了阿无眼中那深不见底的黑。那是坠落的星辰砸出的深坑,埋葬的全是希望。
“阿无,我带你回家”
赤怜伸出手,女子的眼神在一瞬间的晶亮后迅速暗淡下去。
“狐狸,太黑了,我看不清脚下的路,而且,我好累,身上好痛”
她将整张脸都埋进了膝盖里,声音疲累闷堵。
“你都说我是狐狸,狐狸眼睛里有光,再黑的路也能看得清,不信你看”
说着赤怜捧起阿无的脸,倾身凑到了她的面前。
那双眼睛清澈见底,明亮得像是将天上的明月都纳入了其中,好像只要靠近它,便能驱散周围的黑暗。
赤怜背过身,回过头,语气温柔。
“阿无,上来,我背你回家”
回家……
阿无的胸腔剧烈的起伏着,深渊中那永远坠不到底的灵魂,好像突然便有了着落。她坠进了他的眼里,而他的眼里有月光。
她猛的扑到赤怜的背上,紧紧的抱着他的脖子,就像那攀岩的凌霄花,紧紧的贴着它的岩壁。
“抱紧咯”
感觉到女子埋在他后颈处的脸颊,赤怜声音带着笑意,从高处一跃而下。
夜风扬起两人的长发,交织纠缠在一起,就像两人从此纠缠不休的命运。
“狐狸,我是不是曾经见过你?”
极速坠落中,阿无靠在赤怜的耳边轻声问道。
好像许久许久以前,也曾有人这样背着她走过一段很长很长的路。
“嗯”
那年他十岁,对于妖族漫长的一生来说,还是一个懵懂的年纪。他第一次来到天黎,盈月之夜就遭到黎战北的伏杀。
那年她十六岁,正是一个人类少女最美好的年华。她一身烈烈红衣从天而降,就那样持剑挡在他的面前。
“太子殿下若是觉得有能力跨过我手中的剑,大可上前来拿人”
她冷睨着对面全数出动的暗宫精英,语气带着不可违逆的坚定和杀伐。
“小狐狸,下次莫要再贪玩乱闯这人间,小心真被扒了这身好看的狐狸皮”
她弯下腰弹了弹他的眉心,将一株海棠插入他的发间,一双眸子亮得似是藏了星海,从此镌刻在了他的心上。
阿无凝眉想了想,并没有什么印象。她总觉得她见过他,却不是他说的那一次,而是更久更久以前。
“你叫什么名字?”
阿无伸手掰过赤怜的脸,又往他肩膀的位置侧了侧脑袋,使得两人尽可能的正面相对。
我叫赤怜,你叫什么名字?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小赤怜突然起身问道。少女只是摆了摆手,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我叫赤怜”
赤怜垂下眼,声音有些落寞。无论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她都不曾记得过他,
『阿无,我是云昭越,你也可以叫我赤怜,你可喜欢我送你的这满园海棠?』
阿无的脑海里突然闯进一个声音,一个模糊的身影从她的眼底浮出,身影越来越清楚,最后映出赤怜那张绝美的脸。
“满园海棠,我很喜欢”
话一出口,阿无又有些茫然。
赤怜的心脏猛然一跳,他抬眸看向眼前的女子,就见她也正凝望着自已,那双眼里他的面容格外清晰。
原来,六年后,她记得他。唇间的笑意漾开,染得那双狐狸眼更加波光潋滟。
阿无心中一动,又往赤怜的方向凑近了几分,几乎与他鼻子抵着鼻子。
“赤怜,今后我若想再见你,该如何寻你?”
她是一个欲望很少,却执念很深的人。
从小到大,她所求之人都在她的身边,所求之事皆已圆满,所以眼里再也容不了其他人,心里再也放不下其他事。
这是第一次,她对这个所谓的“其他”有了期待。也是第一次,除了师父以外,她想要去记住和了解一个人。
阿无平时也是这样直呼他的名字,可是这一声却最为动听。
赤怜侧过脸,嘴唇擦过阿无的掌心,在那上面落下浅浅的一吻。
“若是想见我了,便摊开手心对它说『赤怜,我想……见你』它便能带着你找到我”
其实他更想听她说,赤怜,我想你。只是话到嘴边终还是多加了一个字。
阿无看了看空无一物的手心,有些迷惑,最后还是经不住好奇,轻声念道:
赤怜,我想见你。
刹那间掌心燃起一道碧色的火焰,与此同时,赤怜的周围一道道狐火亮起,将他们脚下的路彻底照亮。
跳跃的碧火中,阿无将掌心凑到两人面前,他们就这样脸贴着脸,走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路。
次日一大清早,整个皇宫都沸腾了。天黎陛下望着那挂了满树的鱼,气得捶胸顿足,差点当场驾鹤西去。
“逆子!快将那逆子给朕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