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黎国,太子府。
太子黎战北手握一幅画卷,画卷中的女子一身红火衣衫站在海棠树下。她的手中一柄赤色长剑燃着烈烈的火焰,耳畔一株海棠静默而开。
整整过去了六年,可是一想到那个女子,他依旧还是会心中激荡。
只可惜,她过于肆意张扬又桀骜不驯。只可惜,她眼高于顶只能看到那站在至高之位的天神祭司。只可惜,她竟妄想将他天黎的守护神据为已有。
手指眷恋的抚过画中女子的眉眼,又温柔的停在她的耳畔,最后猛然用力将画卷投入了旁边的火炉中。
看着画中的女子在烈焰中化为灰烬,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南域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一想起父皇竟然让那个一无是处的弟弟同南域公主联姻,黎战北就忍不住想要杀人。他才是天黎国的太子,凭什么父皇什么好事都想着那个不务正业的十二!
“风和雷已经带着暗宫的十二鬼煞潜入了赤云边境,只要南域公主一到赤云国,便将他们全部劫杀”
“很好!”
暗宫是黎战北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其手下等级从高到低分为天煞,地煞,鬼煞。天煞两位,地煞四位,鬼煞十二位。
从暗宫成立以来,地煞手中从未有过失败的任务。所以对于他们的能力,黎战北还是很有自信的。
天黎边境的马车里,赤怜的狐狸眼危险的半眯着。他刚刚接到幽冥殿的消息,黎战北欲在他赤云边境劫杀南域公主。
既能阻止天黎十二皇子获得南域国的支持,又能挑拨赤云同南域之间的关系,天黎太子还真是好算计。
青云也是马鞭甩的飞起,密信中说天黎这次派出了地煞的风和雷领队。风轻功了得,行过无痕,雷剑术高超,有影无招。
他们都是这片大洲排的上名号的高手,就算是他们幽冥殿对上这两位,估计胜算也不大。想到这里,青云甩鞭子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只有阿无始终像一尊石雕一样坐在青云身旁,马车一路颠簸,她却岿然不动。
赤怜坐在马车内,有些嫌恶的捂着鼻子,他就不该让那个丑东西上他的马车。动物的嗅觉本就灵敏,阿无身上那种土腥味儿简直快要将他熏哭了。
虽然嫌弃是真的,好奇也是真的。他犹豫片刻,还是撩起车帘的一角,侧头看向那个被泥浆包裹的人。
“那个鬼,你身上那些刀痕是谁弄的?”
每一刀都恰到好处的只划破了皮肤,却保留了形态完美的轮廓。就像碎裂漂浮在水面的薄冰,支离破碎下依旧能看到水下的清澈。
这得有多好的耐心和多深的仇怨?
阿无的指甲深深的扣进马车边缘的木板里,她好像又看到那个绝望却无处挣脱的夜晚。
昏暗的地牢内,她被绑在刑架上,冰冷的铁链锁住她的脖颈。被烧得通红的短刀一寸一寸切割着她的皮肤,皮肉被划开又瞬间烤焦的滋啦声和焦糊味充斥着整个刑房。
涂满蔻丹的手抓起束玉的头发,强迫他目视着这血腥的一幕。少女双眼含笑,声音残忍又阴毒。
“都说天黎国玄九歌比那四月盛开的海棠还要艳丽,不知现在的她与那海棠相比谁更娇艳?”
说着她将一株开得正艳的海棠别在她的耳畔,蹲下身看着那满眼是泪,嘶吼到哑然的绝美男子,脸上笑容愈发灿烂。
手边的木板被生生扣下一块,阿无抬头看向天上血色的月亮,那夜渗透进地牢里的月光就跟今夜的一样鲜红。
那个少女用刀尖抵住她的眉心,笑得张狂。她说“若是你能化成厉鬼,记得从土里爬出来找我寻仇,我是暗宫的地煞 —— 风”
“好呀”
阿无扬起那张乱七八糟的脸,喉间溢出诡异的咯咯声,听得赤怜直起鸡皮疙瘩。他皱了皱眉,有些嫌恶的放下帘子。
赤云边境上此时正战事紧张,幽冥殿的人死伤无数,只剩下青柠、白鸣和另外几位长老护着重伤的公主还在死死支撑。
风身法诡异,游走在幽冥殿众人之间,让人完全无法近身。她虽攻击性不强,却扰得人心浮气躁。
雷的剑法时而绵柔,时而刚劲,退而又攻,攻时又退,让人完全猜不透她的招式。
看着那绝妙的剑法,青云的眼中满是兴奋之色。作为赤云国剑修中的佼佼者,他早就想要会会这位赫赫有名的天黎剑道高手。
从来到这里开始,赤怜就一直观察着阿无的反应。他发现从见到暗宫的这些人开始,阿无那原本麻木的表情便有了波动。
他在她眼里看到了震惊,疑惑,仇视,欣喜,杀伐,最后所有的情绪都汇聚成了嗜血的亢奋。
青云一直在进攻,而雷却一直在防守,开始青云还满脸嘲弄,觉得这所谓的天黎剑术高手也不过尔尔。
可是越到后面他的表情就愈加凝重,这人的招式完全不可测,根本不知道何时防守何时又会突然进攻。
耐心耗尽,青云心中有些急躁,只想尽快结束战斗。他将内力全数注入剑身,以最快的速度直取对方咽喉。
雷似是躲闪不及,面露惊慌。就在青云以为自已稳操胜券时,他却是得逞一笑,袖中短刀祭出,直刺青云胸口而去。
当青云反应过来上当时,已经近身,全无撤退的可能。这一刻他才明白,雷一直在消耗他的耐心,等待的就是这一刻的致命一击。
生死一刻,一颗石子从远处飞来,将雷持着匕首的手腕直接洞穿。雷手筋瞬间断裂,匕首掉落在地,青云借机急退往后。
雷满眼都是不可置信,光是这掷向他手腕的力道已是惊人。那人竟然还能精准的打断他的手筋,那该是怎样的一位高手!
他回过头,就见一个穿着红色喜服的身影提着剑缓慢向他走来,剑尖吱啦轻响,在地上划出浅浅长长的痕迹。
那个人满身脏污,及踝的长发几乎将她整个人包裹,像那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明明看不到她的脸,可是雷就是知道,她在笑。
“你是人是鬼?”
寒意从雷的心底延伸至全身,让他握剑的手都忍不住颤抖。
想他在天黎也算排的上名号的高手,此生除了那个如烈阳般的女子,还未曾有谁入过他的眼。
可是眼前这人,仅仅用了一颗石子就让他心生惧意。
阿无并未回答雷的问题,只是喉间又溢出那种咯咯咯的声音,听起来似笑似哭极为怪异,让人头皮发麻。
“雷,你杀人无数,难不成还怕鬼?!”
两人合作这么多年,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风何曾见过这个稳重的男人有过这样的反常?她心下有些担忧,慌忙出声提醒。
对,死在他剑下的亡魂无数,他还怕鬼不成。雷调整好状态,持剑向那个红色的身影攻去。
剑气直入,那人却是不避不闪,在雷近身的那一刻她突然抬起了头。
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已是不辨真容,可是雷却认得那双眼睛,这世间唯有那个人才拥有这样一双让人见之难忘的眼眸。
“您……您是……”
话音未落,长剑已经刺穿了他的心脏。
“我自然是前来索命的厉鬼!”
阿无的声音生硬粗嘎,像年久失修的木门在寂静的夜幕中缓慢开合,沉重又诡异。
“您怎会成这样,您不该是这样……”
那年海棠花开,她一身鲜红嫁衣站在海棠树下,当真是绝代风华。
也正是那年,她手持烈焰长剑,弑杀百余皇族,血洗万人婚宴后带着那个小妖决然的离开。
只是她为何会满身伤痕的出现在赤云国?那只小妖为何没有护住她!
鲜血不断的从雷的嘴角溢出,他却执着的迎着那穿胸而过的剑锋向那个女子走去。
六岁识得百家剑谱,十岁创立剑法微雨寻花,至今无人能破。十二岁悟得剑道,十四岁修出剑骨,打破凡人之躯无法修出至高剑灵的桎梏。
她那般耀眼,耀眼得他只敢躲在暗处偷偷仰望。如今,他快要死了,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向她。
他颤抖着从胸前的衣衫里掏出了一方帕子,含笑举到那持剑的女子面前。
“去年的海棠花开得依旧很艳,我给你折来了,送你”
阿无眼中的狠戾被一瞬间的茫然取代,只是很快又被更深的怨念覆盖。
六年前她红妆喜服万人见证,那个人折下一枝海棠单膝跪在她面前,承诺此生唯爱她一人。
洞房花烛夜,她怀着满心的期待等待着她的夫君,他却以一句容不下她,便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
长剑拔出,炙热的鲜血冲刷着她满面的污泥,在那张残破不堪的脸上流出道道沟槽,像是从她眼中流出的血泪。
雷手中的帕子掉落在地,里面一株早已干枯的海棠花,被他的鲜血染得再次如刚盛开时一般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