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心虚,接下来几天姜卿阅待云归砚便多了几分谨慎与殷勤。
云归砚赈灾有功,宣和帝赏赐下来不少好东西,又给他放了假,叫他在府中好好休息。云归砚也终于得了空,折腾起人来。
这日下午,天朗气清,云归砚心血来潮命人将书案搬到院中,要与院角的两簇棣棠花作画。瓶瓶罐罐的摆了小半张桌子,又不许旁人来插手,姜卿阅只得亲自与他来调色,云归砚挑剔,深一点浅一点都不肯,姜卿阅绕着书案来来回回好几趟,终于勾兑出他满意的颜色,他这才开始提笔勾勒。
姜卿阅松了一口气,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拾翠端上凉茶,她才抿了两口,又见云归砚笔下暂停,瞥了她一眼,姜卿阅一顿,望了书案一眼,并未觉察出不妥来,一时有些茫然。
“茶。”云归砚简短地提醒。
姜卿阅这才反应过来,亲手斟了一杯,给云归砚送过去,云归砚抬手去接,故意叫姜卿阅看见他掌心的墨,便又拧着眉将手收了回来。
姜卿阅端着杯子站在云归砚的一侧,抬眼看了他一眼,大概猜到他的意思,仍是犹疑的片刻,踮起脚尖,抬起手,将杯沿往云归砚的唇边递去。
云归砚噙着笑,低头衔住杯沿,慢慢地喝了半盏,才直起身子,又去给棣棠上色去了。姜卿阅退了回来,将杯子放在一边,缓了许久,指尖仍觉得热。
傍晚的时候,云归砚终于画完了,姜卿阅走上前去,给他递上浸湿的绢帕,云归砚接过来,一面擦指缝间的彩墨一面问:“王妃觉得,本王这画,如何?”
姜卿阅不懂画,仍是低头看了半晌,用曾经看过的书上一句话来夸他:“出神入化,妙笔生花。”
“还有呢?”云归砚擦干净了手,将绢帕丢在桌案一角。
姜卿阅耐着性子继续看,耐着性子又夸了一句:“意存笔先,画尽意在。”
这话原是夸赞前朝画圣顾了之的,如今她拿这话来奉承他,他该是满意了吧?姜卿阅暗暗地想。
“只是这样?”云归砚不肯罢休。
姜卿阅终于没了耐心,破罐破摔起来,她指了指那角落里开得正盛的棣棠,一脸真诚地道:“王爷画得真像!”
身后的丫头们都低头掩笑,云归砚也是一哽,继而忍不住也笑了,至少,她终于说了一句实话。
“王妃觉得这棣棠与你将军府的黄刺玫可有几分相似?”
姜卿阅又仔细看了看,点点头:“确实有几分相似。”
“将军府的黄刺玫的尖刺是长在明面上的,而这院中棣棠的刺是隐在叶的棱角之中的,又偏偏用娇嫩的花蕊来迷惑人。”云归砚的目光落进姜卿阅的眼睛里,带着直接的窥探和似是而非的情意。
云归砚一向敏锐,姜卿阅不敢去猜测他话中深意,低下头去,只装作看画。
正好这时候门房的人站在院门口通禀:“王爷,王妃,姜府的小少爷来了。”
姜卿阅一喜,回身看去,正看见姜言钰,立刻喜笑颜开地越过云归砚,朝着姜言钰迎了过去,接过他身后的书箱:“是从国子监直接过来的?这回放假几日?”
“三日。”姜言钰笑道,又看到云归砚,行礼道:“姐夫好。”
“嗯。”云归砚点点头。还欲说些什么,又被姜卿阅截断:“国子监待得可好?有没有交到朋友?功课可跟得上?”
“姐姐放心,一切都好。”姜言钰轻轻握了握姜卿阅的手,叫她安心。
“那便好,拾翠,叫厨房添几道言钰爱吃的菜,功课多,最是费脑,需得补一补。”姜卿阅一面说一面领着姜言钰进了屋子,云归砚独自站在院中,微风吹动画纸,棣棠花也摆了摆,那叶片尖尖的尾巴,仿佛戳到了他的心上。
晚饭难得热闹,姜卿阅不住地给姜言钰夹菜,叫他多吃,云归砚备受冷落,眼尾扫了几回,没忍住,仍是给姜卿阅夹了一筷子清蒸鱼,闷声道:“你也吃。”
姜卿阅怔了怔,拨了拨那筷子鱼,轻声道:“多谢王爷。”
就在此时姜言钰突然提起想要学射箭。
“射箭?”姜卿阅第一反应就是:“怎么好好的突然生了这念头,可是在国子监受了欺负?”
“没有,我过了年也都十一了,还没摸过弓呢。读书虽好,可能文能武岂不更好?”姜言钰解释。
姜卿阅想了想,觉得姜言钰话说得有理,立刻将这活揽了下来:“这有何难,你想学,姐姐教你就是。”
“多谢姐姐。”
“跟姐姐客气什么?”姜卿阅摸了摸姜言钰的头,心里盘算着地点选在哪里合适,想了半天,偷偷地瞄了一眼云归砚。
前些年陛下是赏过云归砚一个跑马场的。
云归砚接收到那一眼,细嚼慢咽地将口中的竹笋咽了,才缓缓道:“地方我有,明日我派人送你们去。”
“多谢王爷。”姜卿阅连忙给云归砚夹了一筷子鸡丝。
“姐夫不一同去吗?”姜言钰抬头问道。
云归砚看着碗里的那筷子鸡丝,没有说话。
“王爷事务繁忙,哪有陪你玩小孩子过家家?”
云归砚瞥了一眼姜卿阅,依然没有说话。
姜言钰从这冗长的沉默中窥出几分异样,他只低了头去:“我想要姐夫教我。”
姜卿阅一愣。
“只怕我手上这点功夫,入不得你姐姐的眼睛。”云归砚自嘲,带着些委屈。
“姐夫十四岁骑术与箭术已经名动燕京了,这谁人不知?跟姐姐比,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姜言钰一脸崇拜的看着云归砚。
若说别的姜卿阅可能就忍了,可这两点绝不能忍:“我的骑术与箭术都是父亲手把手教的,那都是从战场上实战得来的,便是上场杀敌也不怕的。”
“既如此,不如姐姐与姐夫比上一场,咱们赛场上见真章!”
“比就比!”姜卿阅撂下了筷子,一脸的不服气。
姜卿阅话音刚落,就见云归砚与姜言钰相视一笑,各自低头吃饭去了。姜卿阅这才自觉出上了当,可话已出口,再难收回。
只得在桌下踢了姜言钰一脚,不想却踢到了云归砚膝盖内侧,云归砚手上的梅花碗抖了抖,舔了舔牙根。
翌日一早,云归砚、姜卿阅带着姜言钰往城外的跑马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