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砚不动声色地饮下一口热茶，才缓缓道：“舅舅不必多礼，昨日收了舅舅的草药，清点无误，今日特来付尾款。”
经过姜卿阅的点拨，商颂此刻也不跟云归砚客气，心安理得地接下了银子：“有劳殿下。”“应该的，泌阳之行多谢舅舅相助，本王心中甚是感激。”云归砚与商颂说着话，眼尾不
经意落在那酱色门帘上。
姜卿阅躲在内室，云归砚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了进来，一如既往的清冽，不知是不是隔了帘幕，又带着些低沉。她没忍住来到窗边，窗棂关的不严，露出一条细细的缝隙，姜卿阅望出去，却看不到半个人影，想要将窗子推开些，抬起的手行至半道，迟疑了片刻，又收了回来。
“王爷客气，曹光这个败类，我想收拾他也很久了。这次也算是借了王爷的光。”商颂笑道。
“明日便告辞了，一点小小心意，还望舅舅莫要推辞。”云归砚说着，从身后的东离手上取过来食盒，递给商颂。
商颂接了，心下正奇怪，想要打开看上一看，云归砚伸手又将食盒按上了，他倾身，看着商颂，轻声道：“人我就交给舅舅了，还望舅舅多费心。”
商颂一怔，他看了云归砚半晌，又回头看了一眼内室，失笑：“你们两个这究竟唱的是哪出？那丫头自以为藏得很好呢。”
“她不愿见我，想必是有她的道理。”云归砚声音压的低，听起来有些苦涩的，目光落在明净的窗棂上，那背后有一个几不可察的小小影子。
“放心，人我一定给你看顾好了，再平平安安地给你送回燕京城。”商颂握着食盒，觉得姜卿阅此行确实有些任性了，心中不免对云归砚多了几分同情。
“多谢了。”云归砚收回了目光，不再多说，站起身来：“下次见面，我请舅舅喝酒。”
“好。”商颂应声：“王爷此去，一路保重。”
“舅舅也保重。”云归砚转身离开了药铺，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门外静了许久，姜卿阅终是没有忍住推开了窗子，却只遥遥的看到云归砚的背影，利落地跨上马，渐渐消失在街市尽头。
咫尺之遥，她却没能与他见上一面，好好说几句话，云归砚看着瘦了些，姜卿阅现下忽然隐隐生出后悔来。
“行了，别看了。”商颂打帘进来，将食盒放在桌案上：“呐，尝尝。”
姜卿阅被商颂说的面颊有些热，她走过来，接过食盒，打开看了：“舅舅何时买的？”
商颂不急着答她，调侃道：“现下知道舍不得了？当初你又何必瞒他？”
“舅舅莫要取笑我了，他是去做大事的，我怎能叫他为我分心。”姜卿阅低着头，捏了一块食盒里面的陈皮马蹄糕，咬了一口。
陈皮的苦涩与清香一并来了，冲刷着味蕾。
第二日一早，云归砚便押送粮食出了泌阳，回淮安去了。商颂忙完了泌阳的事，隔日便带着姜卿阅回了扬州，姜卿阅思念外祖母，日日陪着，承欢膝下，老太太难得有这么高兴的时候，府中上上下下，都是一片祥和。
高兴之余，扬州迎来了梅雨时节，一连好几日淅淅沥沥地下。商老太太老毛病又犯了，腿疼折腾的她好几日她难以安眠，面色越发的差。姜卿阅心疼不已，请了大夫来，开了一服药，稍稍缓解了疼痛，商老太太这才慢慢睡去。
“大夫，我外祖母如何了？”姜卿阅将大夫引到外间，问道。
“老太太这是年轻的时候落下老毛病了，每逢阴雨天，便要难受上这么一回。”大夫回道。
“可有根治的法子？”姜卿阅又问。
“想要根治谈何容易？”大夫摇了摇头：“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毛病，且老太太年纪大了，用药也经不起折腾，只能缓着些来。我再给老太太开一副外敷的方子，姑娘照着用，会叫老太太这几日好受些。”
“有老大夫了。”
拾翠打了伞跟着大夫去抓药，姜卿阅站在廊下，看着雨水打在青石板上，像是落了一地的珠玉，碎裂了一地，又汇聚起来，裹上尘土与落叶，汇成一股小溪往地势更低处流去，最后不知道流向何处去了。
以前姜卿阅在扬州的时候，就很不喜欢八月份，缠绵的小雨，去学堂很不方便，衣服晒不干，被子也总是潮乎乎的，黏腻的感觉无处不在，像是隔了棉花呼吸，又沉又闷。
如今，更不喜欢了。
“每年都要来这么一遭，过几日就好了，不必担心，如今你在老太太身边，她心里头高兴，很快便能熬过去了。”商颂见姜卿阅在廊下站了半天，知道她心里难受，便来到姜卿阅的身后，安慰道。
“大夫说是外祖母年轻时留下病根。”姜卿阅回头看商颂：“外祖母年轻的时候日子很难吗？”
“我父亲身子不好，家里头里里外外的生意都是母亲在操劳，女子经商，岂会容易？”商颂想起小时候听父亲说过，有一年冬天，商船不慎翻了，当时的那批货几乎是商家的全部家当了，母亲二话没说跳进冰冷的河水中抢救货物，如此才落下了病根。母亲拼命帮商家在扬州城站稳了脚跟，只诞下一儿一女便再无所出。
后来，很多人劝商颂的父亲纳妾，他父亲无论如何都不肯，两人相濡以沫地过了一辈子。父亲死时，他才十岁，族里头眼红家产，用了多少下作的手段，母亲又吃了多少苦，他已经记不清了。
姜卿阅闻言心中一片酸涩，母亲去世后，外祖母心疼她，事事与她撑腰，唯恐委屈了她，可是，外祖母那个时候，谁又与她来撑腰呢？
拾翠撑了伞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包药，姜卿阅垂眸眨了眨眼睛，收敛了情绪，接过拾翠手里的药，转身进屋去了。
大夫开的方子是外敷的，需得将药磨成细细的粉，姜卿阅忙了一下午，又趁着商老太太睡着，敷在老太太的膝盖处，两个时辰换一次，换药的时候，老太太终于睡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