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卿阅乘着马车往回走,雨已经开始下,打在马车上,噼里啪啦的。姜卿阅掀开车帷,看着街市上的商贩有的仓皇收摊,有的商贩不舍问价的客人,撑开一个大油皮伞,遮住了商品,半个身子露在雨中,继续叫卖。
而从外地而来的灾民,三三两两地在树下,墙角的屋檐下躲雨,雨水冰凉,他们穿得单薄,便是挤在一处也是瑟瑟发抖。
姜卿阅低垂了眉眼,放下了车帷,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袖,拾翠看到了,取来手帕给她擦拭,没擦两下,马车突然停住,两人因惯性往前扑去,幸好拾翠眼疾手快,撑住了车壁,两人才没有摔倒。
“怎么回事?”拾翠打帘问道。
“前面有人拦住了去路……”车夫指了指外头。
姜卿阅抬眼望出去,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怀中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孩童,拦在了马车面前,不住地磕头求救:“贵人救救孩子吧……”
姜卿阅看向她怀中的孩子,瘦瘦小小的,不过三四岁的模样,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脚细细小小的,被雨淋着,半个脑袋掩在妇人的怀中,破布衣衫给小孩子挡着脸遮雨。
“姑娘……”拾翠看了一眼姜卿阅,有些犹豫,有了前车之鉴,她们不敢再不小心。
“求贵人救命,奴家一家七口从青州逃难而来,一路上病的病,死的死,如今我只剩这么一个孩子了。孩子还小,好几日粒米未进了,如今更是发了热,怕是要撑不住了……求贵人大发慈悲,奴家做牛做马报答贵人……”那妇人一面说一面磕头,起先脸上沾了泥,后来,泥里混着血。
姜卿阅听着,沉默半晌,就在拾翠要将帘子放下的那一刻,她突然开了口:“叫一个随从,送她去商家的药铺,叫掌柜的尽力诊治。”
“是。”拾翠道。
随从骑马,带着母子二人飞奔离去。车轮又转起来,雨声更大了,打在车顶轰隆隆的,姜卿阅靠在那里,抿着唇,手指在衣袖里面紧紧握着。
回了客栈,姜卿阅又来到二楼窗前,大雨瓢泼,对街的乞丐已经不知所踪。
细碎的雨滴被风裹着扑进来,衣服很快潮湿起来,姜卿阅却站着不动,这点凉意,倒叫她异常清醒。
“姑娘……”拾翠端了热茶进来,瞧见这幅景象,连忙将茶搁在桌上,过来关窗户:“姑娘怎么站在窗口淋雨,仔细着了风。”
姜卿阅退到桌边,拾翠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又去里间翻干净衣服,絮絮叨叨:“一会儿姑娘泡个热水澡,再换上干净的衣服。这鬼天气,潮得很,我那包袱放在柜子里两日便是一股子霉味……姑娘的衣箱明日也要翻出来透透气了……”
姜卿阅手上一顿,温热的杯壁还有些烫,她啧了一声连忙又将杯子放在桌上,捏了捏耳垂。
“怎么了?”拾翠听见了动静,取了衣衫连忙走出来。
却见姜卿阅挑着眉,目光明亮:“拾翠,吩咐两个随从,趁着今夜大雨查一查曹氏的粮仓在哪?他那样多的粮食,不好藏。”
拾翠愣了愣,半晌没反应过来,姜卿阅起身,又凑近拾翠的耳朵说了一句什么,拾翠彻底呆了:“这能行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是夜,两个随从得了吩咐,趁着雨夜去探查曹氏的粮仓。姜卿阅已经换好了衣衫,坐在桌案前手里捧了一碗姜茶,一口一口地慢慢喝。生姜的辛辣伴着热水涌进胃里,又顺着胃流向四肢,浑身都热腾腾的。
另一边,大雨不停,道路泥泞难走,云归砚一行好不容易到了淮安,形势已经失控,灾民冲了知府衙门,备用粮食被哄抢一空,然而粮少人多,淮安依然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云归砚到达淮安以后,先率队以铁血手腕迅速镇压了聚众闹事的灾民,另一边重开知府衙门,每日施粥放粮,局势才得以勉强控制。
然而大雨不停,颍川水位再次告急,若是河口再次决堤,淮安再难保。
云归砚和周崇之每日勘察河道,寻求引流之法,这日他们终于在邻县发现一个人烟稀少山谷,可做引流之用。
此山谷地势低凹险要,难以开垦,人烟稀少,只居住了二十七户人家,以打猎为生。时间紧迫,云归砚和周崇之亲自带人通知这二十七户人家转移。
“有人吗?”周崇之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然而长时间冒雨行进,里面的衣服早已经湿透了。里面久久没有回应,周崇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再次敲门:“有人在……”
周崇之话还未说完,门突然被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有些干瘦的黑脸汉子,络腮胡,一头蓬发,看着五十岁左右,也不是个生活细致讲究的人,站在茅草屋前头,一脸不善:“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知府的,这段日子的大雨,颍川水位不断上涨,淮安再次决堤的风险,所以知府决定炸开河道,将水引到这山谷中,你快快随我们离去……”周崇之耐心地解释道。
“淮安决堤,关我们山谷什么事,凭什么要将水引到我家里头,你们这些当官的,专门挑软柿子捏是不是?看我好欺负?”壮汉拧眉怒视,捏紧了拳头。
“话不能这么说,淮安下面十二个县,千亩良田,人口众多,时间紧迫无法转移,一旦发了洪水,必将死伤无数,后果不堪设想,这个山谷二十七户猎户,人烟稀少,有地理优势,你们跟随知府迁徙,知府一定会安排好你们,赔偿你们的损失,日后帮助你们重建家园的。”周崇之苦口婆心地劝解。
“我不需要!”那汉子油盐不进:“你们滚吧,我是不会跟你们走的!”
周崇之是个读书人,便是那人无人如此无礼,也不曾动气,再三劝解,那黑脸汉子一句都不想听,直接进屋里去了,关了门。
正在众人气愤难忍,准备冲进去将那汉子绑了,强行带出山谷的时候,有一个人却突然开了口,将那汉子的身世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