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姜卿阅没有惊动姜肃,而是找了戚扬,问他要三个不是兵部记录在册的弓箭手,戚扬虽是有些诧异,但是没有多问,他思来想去,最后在牢房里找到了最合适的人。
那三人本是山中猎户,箭法了得,与上山打猎的一个商人相遇,几人共同追逐一只雄鹿,对猎物的归属问题争执不休,商人财大气粗仗势欺人,命家丁硬抢,几番推搡之中,难免动手。一片混乱之中,商人的家丁被打伤了好几个。
商人将三个猎户告上了府衙,不肯轻饶,狮子大开口要一百两银子,猎户家境贫寒,哪里凑得出这么多银子,如今这三人正好被关在牢里。
姜卿阅将人借了出来,并承诺事成之后赏银百两,并恢复他们自由之身。几个人很高兴,当晚就跟着百御,悄无声息的出了城,往北而去了。
暗夜掩去了他们的行踪,百御来过一次,熟门熟路,黎明之前就摸到了沙陀人的外围。
几个人藏身在背阴的山坳里,密实的林野给他们做了最好的伪装。赶了一晚上的路,一停下来,匆匆啃了两口干粮,几人仰躺着,看着夜空从漆黑转为深蓝。
“先休息一会儿吧,不急于一时,我们需要等一个时机。”百御看着三人说道。
“好。”三个人轻声应了,侧过身子睡去了。
百御仍旧仰躺着,天边的云一层一层地铺过来,越来越淡,到了他的头顶处,只剩下丝丝缕缕,繁星在丝丝缕缕的云中,眨着眼睛。
百御的手压在弯刀上,指腹一下一下抚过冰凉的刀鞘。天空泛起鱼肚白,身边的猎户已经熟睡,百御看着天边的云层渐渐染上颜色,他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
百御侧过脸看着三个猎户,森冷的目光像预备捕杀的狼,看着他们暴露在空气中脆弱的脖颈,以他的身手,只需一瞬,他们三人便会在睡梦中死去,他骑上骏马,一直往北,只需一日一夜,就能过边境线,远离这个地方。
这种选择比他深入沙陀人的营帐中杀掉其中一个首领要简单百倍。
百御将弯刀缓缓抽出了两寸,微微起身,随着他的动作有什么从怀里掉了出来,百御低头看去,借着惨淡的月光,看见了一个钿花。
百御微微一愣,脑海中出现了姜卿阅的脸,他想起他们二人最后的对话。
百御问他会不会离开上庸城。
姜卿阅眼中没有一丝犹豫,答了他两个字:不会。
那也就意味着,若计划没有成功,等另外两支沙陀人的队伍到来的时候,就是上庸城生死一线的时候。
没有援兵,没有军需,上庸城根本撑不了多久。
一旦城破,屠城一向是沙陀人的传统。
百御看着那钿花半晌,太阳已经爬上来了,染透了云层,天空变得更蓝了,钿花也在晨光中也清晰美丽。
镂空点翠的繁复花瓣,中间嵌了一颗莹润透白珍珠,像是谁的眼泪。
百御松开了握着弯刀的手,伸手将钿花捡起来,又揣进怀里。他又仰躺回去,闭上了眼睛。
百御与猎户在外围埋伏了三日,这日发生了一件事,沙陀人劫掠了一支路过此地商队,而商队带好几车的高粱酒。沙陀人将商队的人杀了个干净,带着抢来的高粱酒高高兴兴地回了营。
营中必定是一场大醉,而百御也等到了他要的时机。
百御借着夜色,半夜时分,摸了进去。几日的勘察,他早已摸清,首领分别住在哪个营帐。百御挑了一个最近的,守卫比平时少了一半。百御出手极快,轻而易举地将两名守卫抹了脖子。
他挑开营帐的门,快速看了一眼,闪身而入。营帐内的桌上横七竖八了撂了好几只酒坛子,其中一支沙陀人首领朱邪阙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正躺在简陋的床榻上呼呼大睡。
百御紧盯着榻上的人,提步而去,突然脚步撞上一只随意扔在地上的酒坛子,坛子中的酒才喝了一半,被撞到后,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未喝完的酒顺着坛口哗啦啦流了一地。
浓烈的酒味瞬间弥漫了整个营帐。
百御微怔,目光却一直锁着榻上的人。万幸,榻上的人仍是睡得无知无觉。
百御不再犹豫,两步上前,寒光一闪,直冲着朱邪阙的命门而来。
然而在刀锋离朱邪阙脖颈只有一寸的时候,却被拦了下来。
刀尖上讨生活的人,自是比一般的人更加警醒。朱邪阙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紧紧握住了百御的手腕。
出了如此变故,百御丝毫不乱,另一只手侧手为刀,劈了过来。朱邪阙酒意醒了大半,侧头躲过,屈膝一踢,用了蛮力,百御被震退了好几步。
百御后退两步,抵住桌角。丝毫不给首领喘息的机会,再次袭来。朱邪阙便是清醒了许多,但酒喝得太多,身法慢了许多,百御抓住机会,刀刀冲着取他性命而来。
二人你来我往,最后百御将朱邪阙抵在榻前,二人相互角力,刀锋横在二人中间,一时间胜负难分。
“是你?”朱邪阙努着劲,满脸通红,看着百御的脸庞,有些不确定地突然冒出了一句。
百御寒着一张脸,并不理会,手上不断用力。
“是你!”朱邪阙像是确定了,语气更加坚定,甚至带上了狂妄狰狞的笑意:“你竟然还敢来!简直找死!”
百御眼中杀意更盛,却忽地泄了半口气,朱邪阙力大无比,握着百御的手腕将刀尖掉了个个,往百御的眼睛里扎,百御偏了偏头,刀锋顺着额头划到了眼尾,血立刻冒出来,流了半张脸。
朱邪阙胜券在握,不想百御从袖口里什么时候划出一支匕首,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扎在了朱邪阙的胸口,血喷涌而出。朱邪阙目眦欲裂,他痉挛着挣扎着想要拼尽最后一口气喊出声,百御按住他的嘴,反手又在他脖子上补了一刀。
人终于不再动了。
百御站起身来,血淌了他半张脸,唇边却挂着轻蔑的笑意。那个冷峻孤傲的少年不见了,在昏暗的营帐中像是索命的恶鬼。
百御不多作停留,掀帘出了营帐,他朝着两侧看了看,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扔向一旁的营帐,营帐内的人听见了动静,出来查看,早已不见任何一个人影,只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两个护卫。
营区内一下子叫嚷起来。死了一个首领,底下的人怎肯罢休,与其他两支队伍吵了起来,势要找出凶手,局势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营区中混乱不堪,一个营帐一个营帐的搜索,人人精神紧张,草木皆兵的时候,那三个猎户又借着夜色的掩护放火烧了粮仓,并射杀了数十名沙陀兵。局势这下彻底控不住,三支队伍开始拔刀相向。
营区陷入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