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姜卿阅下棋赢了之后，云归砚倒没有过多刁难，两人同住一个府邸，接下来几日竟再也没有碰过面。
这日下午天气闷热难忍，到了晚上就下起了一场大雨。姜卿阅站在窗前，窗户开了半扇，雨水顺着悬山式屋檐落下来，又溅进屋子些。
姜卿阅从窗户望出去，倾盆大雨中，她恍然觉得自已像是在一艘行在大海中的船，整个世界在大雨中浮浮沉沉，无依无靠的。
直到忽地劈下来一声惊雷，一瞬间的光亮照亮了远处影影绰绰的屋舍与树影，才觉得一颗心落到了实处。
“主子。”一声熟悉的声音唤回了姜卿阅，她愣了愣，凝神看去，窗外却不见半个人影。她伸手将窗子全部打开，才看到廊下的百御，一张脸苍白更显得双眸幽深。
姜卿阅想让人进来，低头瞥见百御的脚下，已经汇聚了一摊雨水。他冒雨赶回，衣服已经湿透了。
“先去换身衣服再过来。”姜卿阅道。
“是。”
百御点头转身走了，姜卿阅将窗子关好，唤来了拾翠：“吩咐厨房煮一碗姜汤来。”
“是。”
姜卿阅坐在房间里等了不多一会儿，百御去而复返，姜卿阅开门，将他让进了屋子，又引着他去了暖阁。
“坐。”姜卿阅先在案前坐下，又朝着百御招招手。
百御依言坐了下来，姜卿阅将一碗姜汤推了过来：“喝了。”
百御伸手接了，汤碗还有些烫，贴着他的掌心，热意顺着他的掌心往更深处钻。
姜卿阅并不急着问，她等百御姜汤喝得差不多了，才看向他的眼睛，等他开口。
“城外的沙陀人远不止五千人。”百御先开了口。
姜卿阅心中一滞，脸色微沉，疑惑道：“沙陀人一向自由惯了，不服管教，有各自的势力范围，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会聚集起这样多的沙陀人？”
“不是一个人，是三个人。”百御又道。
“什么？”姜卿阅诧异。
“是游荡在北域的三支沙陀队伍，他们有不同的首领，却在同一时间向上庸城外聚集。”百御看了一眼姜卿阅：“如此巧合，怕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姜卿阅抿着唇，没有说话。
“而且，属下还打探道，还有另外两支沙陀队伍，正外此处而来，最多十天，便会与城外的沙陀人汇聚。一旦成势……”百御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完，却已经不言而喻。
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哗啦啦地拍打着窗棂，那种浮浮沉沉无依无靠的感觉又来了。姜卿阅隐在袖子里的手猛地掐住虎口，才叫她稳了稳心神。
不能急，不能慌，远不到走投无路的地步，父亲已经上书朝廷，只要能等来援军……只要……姜卿阅心中安慰着自已。
姜卿阅难安辗转了两日，果然等来了圣旨。
从宫里来的使者大人是李良玉，见了云归砚，一脸的热切关怀：“晋王殿下，北疆之行可还顺利？”
“有劳挂记，一切顺利，皇兄可好？”云归砚问道。
李良玉乃是宣和帝的心腹太监，究竟是什么样的圣旨值得他亲自来宣，云归砚不动声色看了他怀里的祥云瑞鹤的明黄锦绫织。
“好好好，陛下龙体康健，一切安好。”李良玉笑不见眼：“奴才来前陛下还念叨您呢，叮嘱奴才若是途中碰上殿下您一定好好瞧瞧您瘦了没，就心疼您这一路奔波劳累。”
“皇兄关怀，待本王回了燕京，再进宫谢恩。”
“得了，奴才得了您这话，就在燕京静候殿下了。”
云归砚点点头，伸手一个请的姿势，李良玉这才站直了身子，走到廊下，高声道：“圣旨到。”
院子里早已等候的人哗啦啦地跪了一地。姜卿阅跪在姜肃身后，没来由地就有些紧张。
李良玉看着满院跪着的人，方才拔高了尖细的嗓子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邺大国泱泱，对边境小国一向宽厚包容，边境互市，两国受益，百姓安居由来已久。然沙陀人扰我边境，杀我臣民，罪不可恕。命上庸城主将姜肃即刻出兵镇压，护我百姓，耀我国威，钦此。”
“微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姜肃上前一步，接过了使者手中的圣旨。
姜卿阅紧握的手没有松开，圣旨上只说出兵，可未有说有援军。就是姜肃拼了全城的兵力剿灭了沙陀人，虎视眈眈的北戎又当如何？
“使者一路辛苦，厅中已备好酒菜，还望使者不要嫌弃才是。”姜肃收好圣旨，对李良玉道。
“饭菜先是不急。”李良玉瞥了满院子的人一眼：“奴才这里还有些话，想私下说与将军听。”
姜肃一愣，立时笑了笑：“是，使者这边请。”
姜肃将李良玉往书房的方向引去。
姜卿阅看了他们一眼，转身，正撞上云归砚的目光。
姜卿阅并不停留，微微点了点头，带着拾翠和百御回了院子，出了正院的门，姜卿阅脚步渐顿，侧着脸看了百御一眼。
等姜卿阅拐过连廊的拐角的时候，身后的百御已经不见了踪影。
一阵风吹过，百御堪堪在屋顶的瓦片上停稳，另一阵风就来了，他将手按在身侧的弯刀上，抬眼过去，与北际四目相对。
北际一顿，脚下不稳，瓦片轻轻一声响，百御眼睛轻眯，将弯刀抽出半寸。
今日的日头有些大，温度有些高，滚滚热浪也未化开两人之间凝滞的气氛。
两人皆是防备的姿态，谁也没有先出手，书房里姜肃与李良玉的声音却不断地传来。
“不知使者有何吩咐呢？”姜肃问道。
“吩咐不敢当，只是陛下有一句话交代奴才一定要说与大人听。”李良玉语调已经不似刚才尖细，变得阴柔。
“微臣洗耳恭听。”姜肃拱了拱手。
“上庸城绝不可出兵。”李良玉话落，屋里屋外都静了一瞬。
“什么？”姜肃直疑心听错了，愣了半晌：“圣旨上……”
“圣旨是念给百姓听的，而陛下这话是说给将军听的。”李良玉说着话的时候甚至带着笑意：“民情自是要体恤安抚，可是最重要的不还是圣心吗？”
姜肃僵在原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不过是死了几个商人罢了，也值兴师动众。”李良玉语气里是漫不经心的轻蔑。
一股愤怒的情绪在姜肃的胸腔里横冲直撞，他沉下脸，周身的气势已然变了。
李良玉自是察觉到，却不以为意笑笑：“话奴才已经带到了，至于如何做，全凭将军。”他一甩手上的拂尘，冲着姜肃浅浅地点了点头，开了门，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