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云归砚巡视军营,姜肃陪着去了。
上午绣娘来府上重新量了尺寸,重制的新衣要三日后送过来了。
姜卿阅睡了个午觉,起来后就坐在暖阁前发呆。院里顺着连廊一簇一簇的忘忧草,花开得正好,金灿灿的,院子中央是一棵上了年岁的丁香树,一串一串的花穗几乎把树枝压弯,淡淡的紫,像是傍晚时分,太阳将落不落的时候的晚霞,清雅香味随着温热的风一同灌进暖阁里。
姜卿阅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站起来,推开门一路小跑出去了,拾翠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瞬,回过神连忙追过去。百御抱着臂守在门口,看着两人渐渐走远了,才抬步跟了过去。
姜卿阅却是直奔马厩。
“玉兔!”姜卿阅扑了过去,抱着马脖子,马儿认出了姜卿阅,高兴地打着响鼻,马蹄激动地来回踢踏。
名叫玉兔的马儿,是三年前,姜卿阅在上庸城买下来的。不是纯种的夜照玉狮子,马尾和四个蹄子都是黑色的,姜卿阅却一眼就看上了,喜欢得紧,花钱买了回来,爱不释手。后来她回了燕京,却带不走玉兔。
玉兔的被悉心地打理过。鬓毛干干净净的,姜卿阅伸手摸了摸,心中难掩激动。
“拾翠!我们骑马去!”姜卿阅解了缰绳,故意对着拾翠说道。
“不不不……”拾翠头摇得像拨浪鼓,拾翠小时候被马蹄踢过一次,从此留下了阴影。
“哈哈哈……”姜卿阅笑得开怀,她目光转了转,对着不远处喊了一句:“百御!”
百御快步走到跟前:“主子!”
姜卿阅拿下巴尖指了指马厩中的一匹枣红色的马,言简意赅:“跟我来!”
上庸城的街道宽阔,甚至有专门的马车道,姜卿阅骑着马穿过街道,出了城门,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茫茫草原。六月的草长势正好,最适合跑马。
姜卿阅的马术是姜肃亲自教的,自是无可挑剔。不过是手生,练习片刻就好了。
“从此处到尽头的那棵油松那里,跑赢我,随你要什么!”草原风叫人的也吹得开阔恣意,日头已经开始西沉,自姜卿阅的身后照过来,为她渡了金光,却远不及她脸上的笑意意气。
百御被那笑容晃了眼睛,失神了片刻,才转头望向远处的那棵油松。
百御一向沉默,他看了姜卿阅片刻才缓缓点头。
姜卿阅弯腰,伏在马背上,从地上掐了一朵格桑花,拿在手里扬了扬:“落地为号!”
百御眼中有了笑意,握紧了缰绳。
粉色的花朵被高高抛起,在风中打着旋地缓缓坠落,在落地的一瞬间,姜卿阅骑着白马如风一般呼啸着冲了出去,百御慢了一瞬,紧随其后。
姜卿阅将马鞭高高扬起又落下,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她许久不曾这样畅快了,兴奋的脸颊都染上云霞,心脏一下一下跳得用力,燕京城困住了她,草原的风和疾驰的烈马唤醒了她。
前方溪流挡路,姜卿阅丝毫不停,用力地勒紧缰绳,马鞭再落,玉兔嘶鸣,扬蹄一跃而过。
身后的百御眸光微闪,难得勾起唇角来,黑沉沉的眸有了光。
姜卿阅第一个冲过那棵油松树,这才勒住缰绳,停了下来,回身看向百御。风吹乱了她的头发,额头的汗黏住了鬓角的发,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回头看他的眉眼间都是骄傲自得的神情。
百御没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
“怎么了?”姜卿阅有些不明所以。
百御生的高大,手臂又长,他倾身过来,骨节分明的大手罩在姜卿阅头顶,在她的头顶上支棱的碎发虚压了压,并没有碰到人,低沉的嗓音中还有未散的笑意:“头发,翘起来了了。”
姜卿阅这时候才意识到,此时的自已有多狼狈。毕竟不是十二岁的时候了,她脸色有些发烫,低着头理了理头发,摸了一圈,才发现钿花跑丢一个。
姜卿阅朝后面的草原望了一眼,恐怕是找不到了,好在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丢了便丢了吧。
百御看着她莹润白皙的侧脸,垂在一侧的手紧了紧,握在掌心里的钿花刺的手心发热。
突然就不想还她了。
姜卿阅理顺了头发,也喘匀了气,两人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大月河依然蜿蜒地发着光,邙山的主峰还有未化的雪,日光落在雪上面,闪着金光,让人心生敬畏。头顶是一整片明净湛蓝的天空,云都被风吹得不见了踪影,只有金山上面还剩下丝丝缕缕,像是被吹散的经幡。
“百御。”姜卿阅已经平静下来,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帮我去做。”
“是。”百御收回了目光。
“沙陀人突然聚集,必有蹊跷。无论朝廷的意思是出兵还是不出兵,我都需要提前将这些人调查清楚。”姜卿阅知道这一战至关重要,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我问过父亲,他们抓过几个沙陀人,但都嘴硬得很,宁死不肯透露半分。所以,我需要你,亲自去查。”
“我给你七日,无论能不能调查出来,七日后你都要回来。”
百御低着头,面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声音恢复了冷峻:“是。”
姜卿阅嘴唇动了动,还想再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下来:“你自已小心。”
百御终于抬起头,看了姜卿阅一眼:“是。”
天色渐晚,两人骑着马慢悠悠地往回走,在城门口与巡视回来的云归砚和姜肃撞了个正着。
北疆虽然没有燕京那般规矩多,但是姜卿阅这般模样骑着马与百御走过来的时候,姜肃还是微微皱了皱眉,姜卿阅浑然不觉,扬了扬手,冲着姜肃唤道:“父亲!”
姜肃瞥了一眼百御,这才看着姜卿阅点点头。姜卿阅走上前去,与姜肃并驾齐驱,姜肃不经意问了一句:“上午绣房的人来过了吗?”
“来过了。”
“一会儿叫人再去一趟绣房,让她们给你再置两身适合骑马的衣服。你穿成这样骑马,成什么体统。”姜肃微微拉了拉脸。
姜卿阅吐了吐舌头,今日确实是有些冲动了,连忙来卖乖:“知晓了,下次不敢了。”
姜肃侧脸认真看了姜卿阅一眼,嘟囔了一句:“燕京的时候倒是规规矩矩的端庄,怎么一到上庸就又这般了。”
姜卿阅却听了个清楚,她顿了顿,垂下头来,难掩失落,她想要的自在,与父亲心中乖巧懂事的小女儿背道而驰。他不喜欢她这样。
姜肃心看着那低垂的小脑袋,心中不忍,万语千言,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不是不喜欢,你如何只要活得你高兴,当父亲的怎么会不喜欢呢?横刀立马也好,恣意潇洒也罢,还是其余什么标新立异独树一帜样子都好。只是,这样的路太难走了,便是将军府嫡女这样的身份,与你身上也是带着些偏见的,世人总是觉得,将门之女,难免跋扈。
你早早没了母亲,做父亲的唯恐耽误了你,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顺着世俗的眼光将你教得端庄贤淑,知书达理。想着便是真的有一天血染沙场,也好叫你以后的路少些刁难与磋磨,将来嫁了人,婆家与夫君也能多疼你几分啊。
可是这样的话,父亲要如何说给女儿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