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哪里的话,这府里上下,谁不知道,老夫人最是心疼夫人。”张妈妈笑道。
“是。”姜卿阅垂眸点点头:“只是恨我这身子不争气。”
拾翠将绿豆汤端给姜卿阅,拿出自已的手绢给姜卿阅擦拭额角的薄汗:“这天气真是熬人。”
“可不是呢”张妈妈接了话:“这种天气,谁也难睡得安稳。”
“哦,对!前几日夫人做的五味子香囊放哪了,我拿两个给张妈妈,给老夫人送过去。”拾翠问道。
“就在那边的多宝阁上,你去取来给张妈妈。”姜卿阅看着拾翠起身往多宝阁走去,才又看向张妈妈:“原本是想亲自去给母亲送过去的,只是我这几日实在难受得厉害,连床也下不得了,劳烦张妈妈了。”
“夫人有这份心老夫人就已经很欣慰了。”张妈妈接过拾翠递过来了几只香囊,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笑道:“还是夫人手艺好,是我们这些下人如何都比不了的。”
姜卿阅又看了一眼拾翠,拾翠从袖口滑出一锭银子塞给张妈妈:“天气热,仔细暑气,请妈妈喝凉茶。”
张妈妈手里握着银子,又笑着推辞起来:“这怎么好呢。”
“妈妈收着吧,我们这院里以后免不了要麻烦妈妈呢。”姜卿阅说道。
“夫人既然如此说了,那老奴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张妈妈将银子揣进怀里:“天色不早了,夫人早些休息,我这便回去跟老夫人回话去了。”
“拾翠,送送张妈妈。”
“是。”拾翠将张妈妈送出门去:“夜路难走,妈妈仔细脚下。”
张妈妈心满意足地离去了,拾翠只等着人出了院门,才回身转进屋内。
拾翠闩门的手有些抖,她脚软的几乎站不住,踉跄着往内间去,扑倒在姜卿阅的榻前,还未张嘴,姜卿阅一个眼神压下来,她便住了嘴,话全部噎在嗓子眼儿。
姜卿阅捏着绿豆汤碗的手用力到发白,她另一只手从后腰摸出那支被压得带着体温的簪子,却沾了血。
那雕刻的尖锐茉莉花瓣划破了她娇嫩的皮肤,渗出了血。
疼痛带来清醒,让她竭力保持镇定,不至于露了怯,叫人看出端倪。
“姑娘!”拾翠颤抖着接过她手上的簪子,将手上的丝绢垫在她的后腰:“我去找药!”
姜卿阅紧握住她的手,抿着唇,眼眶已然红了,却无声地摇了摇头。
拾翠只好接过姜卿阅手上已经凉透的绿豆汤,放在一边。
姜卿阅看了一眼房中的灯火,拾翠抹了一把眼泪,立刻起身,掀开琉璃罩,将烛火吹灭了。
去而复返的张妈妈在院门外眼瞧着屋内的烛火灭了,等了一会儿,并无任何异样,这才算是真正地放了心,快步离开了。
黑暗的房内只剩两个单薄又寂寥的影子。
“姑娘……”过了好半晌,拾翠跪在榻前握住姜卿阅冰凉的手,压低了声音哽咽道:“她们这是想要你的命啊……”
姜卿阅也被这兜头的一盆冷水浇得浑身冰冷。
刚刚,她心口实在烧得难受,便和拾翠避开下人去院子里转一转,不想却听见那样一番话。若不是有拾翠的掩护,今夜她怕是不能活着回到香梨院了。
姜卿阅乃是将军府嫡女,程家文官清流,两家也算门当户对,二人定下姻亲,却不想姜父沙场惨死与程今舟高中几乎前后脚发生。
姜家一朝败落,而程家蒸蒸日上。
姜卿阅不是纠缠不清的之人,意欲退婚,可是刚刚高中的程家不愿意背负背信弃义薄情寡性的名声,执意要娶,一时间在燕京传为佳话,出尽了风头。
好名声伴着程家步步高升。
却不知程家打得一手好算盘,名和利都想要。
父亲出事后,姜卿阅曾大病一场,身子不好,那个时候程今舟向她伸出的手,就如救赎一般,她心存感激地入了程府,不疑有他。
甚至连带着对自已的病生出愧疚来,她一直以为是自已的问题。
成婚至今未能同房,未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她时常自责,一碗又一碗的苦药送进来,她从未有半句怨言。
却不想程家从一开始就觉得她根本不配为程家添丁进口。
大邺有律法,七年未出可休妻再娶。
可他们甚至连七年都等不了。他们竟想要她的命!
父亲战死,哥哥远贬苦寒之地,弟弟年幼,继母心口不一,面善心恶。
他们就是瞧准了她家中无人,才敢这般心狠手辣,有恃无恐!
“少爷!告诉程少爷!他一向疼姑娘,定会为姑娘做主。”拾翠用力握着拾翠的手。
姜卿阅摸了摸拾翠的头发,笑容有些苦涩:“你真的信他什么都不知道吗?”
即便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真的会为了她与母亲决裂,为她讨一个公道吗?哪怕赔上整个程家也在所不惜吗?
已经错信了一回,她真的不敢了。
“奴婢明日便偷偷出门报官!这事总会有人来管!”拾翠咬牙道。
“人家既要害你,怎么会不防着你,拾翠,你可记得,你多久没出门了?”
姜卿阅的话让拾翠一愣,她才后知后觉,为了照顾身子不好的姜卿阅,她已经半年未出过宅子了,无论她们需要什么。程家都会事无巨细地第一时间准备好。
原以为那是重视,却不知那是多么恶毒的算计。
如今贸然要出门,昨日的事情怕是兜不住了。
“这可如何是好?”拾翠一时没了主意。
姜卿阅胸口实在闷得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仅是身体上的虚弱,这一连串的变故,让她身心俱疲。她缓缓趴在榻上。
拾翠知道她累,用袖口沾了沾脸上的泪。给姜卿阅掖了掖被子,却听她轻声说。
“冬天还没到,我们还有时间。”
一夜难眠,第二日,姜卿阅早早地起床,刚梳洗完,苦涩的药便已经端到了跟前,姜卿阅面色如常地喝尽了,用洁白的丝绢沾了沾嘴角
张妈妈喜笑颜开地接过药碗:“今日少爷下值早,一会儿过来同夫人一同用膳,夫人提早准备吧。”
“是。”
张妈妈刚走,梨香苑便开始张罗起来。
因为怕将病气过给程今舟,程今舟并不与姜卿阅睡在一个院子里,只每隔三日来姜卿阅的院子里与她吃饭聊天,维护夫妻感情。
是以,每次他来,香梨院都是兴师动众。
山茶花的口脂最是趁人气色,姜卿阅推开内间的门出来的时候,程今舟恰好踏进正厅,两人的目光正好撞上,程今舟不由得一愣,看呆了去。
程今舟心跳有些乱,他似乎明白了为何母亲不肯他来梨香苑来得过于频繁。
这样的女子,生来便会勾人魂魄的。
“夫君。”姜卿阅柔声开口。
程今舟回过神来,错开了眼,应了一声。
两人坐在食案前,姜卿阅一如既往的贤惠,抬手给程今舟添了一筷子菜:“夫君事忙,多吃些。”
程今舟点点头,他低头瞧着姜卿阅纤细的手腕,抬头看着她说了一句:“你也多吃些。”
姜卿阅垂眸笑了笑,腮边的胭脂像是羞涩的情意:“多谢夫君。”
“用饭吧。”
一顿饭,两人都极力维护着表面的和谐。
“南方马上要到雨季了,每年这个时候外祖母的身子都不爽利,我这身子怕是无法亲去尽孝,只能向郎中求了几副方子。”姜卿阅开口道:“这里还有一封问安信,还请夫君能替我寄到扬州外祖母家了。”
姜卿阅看了拾翠一眼,拾翠便拿出信封,放在两人面前的桌子上。信封还未封口,程今舟瞥了一眼,能看到封口处的信的页脚。
“你小时候在扬州住过几年,你外祖母亲自教养与你,你有这份心也是应该的,放着吧,我来办。”程今舟道。
“多谢夫君。”姜卿阅侧脸看着程今舟,他依然是一副温吞的书生气模样,与初见时如出一辙。
温和,宽厚,踏实,上进。
“你听郎中的话,按时吃药,身子总是会好的。”程今舟以为她是伤感,情不自禁地握住姜卿阅的手,安慰道。
姜卿阅一顿,她没有说话,只看着他轻笑了下。
用过了饭,程今舟回了自已的院子。他看着书案上的信,犹豫了再三,朝门外唤道:“ 致远!”
“少爷!”程今舟的贴身小厮应声而来。
“备些礼,同这书信送去姜府,烦请岳母大人将礼物与信一同寄往扬州!”
致远有些诧异,仍是恭顺地接过了书信,领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