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卿阅被东离一路引着,到了院子里,一路往书房的方向去。
夜色已经黑透了,山中寒凉,树影婆娑,偶尔有鸟雀扑棱着翅膀飞过,都叫人不由得心下一紧。
姜卿阅在廊下站定,东离又去叩门:“殿下,人到了。”
姜卿阅目光不由得往透着光的窗棂上望去,却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在姜卿阅看不见窗棂的后面是一个翘头案,翘头案后坐了一人,骨节分明手上握了一本泛黄的书,东离的话传进来,书案上的烛火闪了闪,拿手的书微微一顿,想说什么,耳后倏地掠过一阵清风。
晋王微微偏了偏头,唇角勾起一抹笑来:“男女大防,姜姑娘便站在廊下说话吧。”
“是。”饶是晋王看不见,姜卿阅仍是微微福了福身子,行礼道。
“姑娘暗夜而来,不知所为何事?”晋王声音平稳,偏头躲过身后凌厉的掌风,再抬手用手上的书卷挡住了闪着银光的匕首,身后的黑衣人一击不中,另一掌再起。
“深夜打扰,实属不该,只是事急从权,还望殿下莫要怪罪。”山中夜风吹得人有些冷,姜卿阅有些后悔没带披风来:“家父守疆卫国,臣女心中引以为傲,只是听闻边关战事吃紧,难免关心挂念,夜夜难安。听闻殿下不日将巡视北方战线,路过上庸城,还望殿下能带上我去见一见父亲。”
“姜姑娘,本王理解你的思亲之心,可是本王皇命在身,此行并非游山玩水。”晋王单手扶案,一脚踢在黑衣人的心口处,借力越过了书案,与黑衣人面对着面。那黑衣人闷哼一声,后退几步撞到了背后的墙上。
“臣女明白,臣女愿以将士亲属的身份同殿下北上,随军同行吃住,绝不给殿下添麻烦。”姜卿阅说道。
黑衣人也越过书案,掌风再起,晋王侧身躲过,来到黑衣人的身后道,一掌劈在黑衣人的后心,黑衣人闷哼一声,一股腥甜漫上喉咙。晋王从容道:“战争不是儿戏,刀剑无眼。北巡之路危机重重,若是江姑娘伤着碰着了,本王如何与你父亲交代呢?”
“不敢让殿下为难,臣女愿手书一封寄予父亲,无论途中发生何种意外都由臣女一人承担,绝不牵连殿下。” 姜卿阅望着透光的菱花门,声音抬高了三分。
“姜姑娘不顾性命,执意要去上庸城,可是有什么隐情?”黑衣人再度袭来,匕首直冲晋王胸口而来,晋王侧身躲过,黑衣人却从袖口飞出几枚暗器,晋王将手上的书扔出去,暗器受力,改了方向,纷纷钉在了晋王右手边的门柱子上。
姜卿阅闻言一愣,不想晋王如此敏锐,她暗自思量,想着如何答。
书房里的晋王已经越到黑衣人的面前,接了那人一掌,手上一用力卸了黑衣人的手臂,黑衣人疼痛难忍,还未再出招,晋王已经握住了他手上的匕首,明晃晃的刀锋在黑衣人眼前掠过,抹上了他的脖子。
血如注喷涌而出,黑衣人惊惧之下,往后一退,撞到了屏风,哗啦一声响,人和屏风都倒了。
如此的动静叫外头的人纷纷抬眼望去。
东离不由得有些紧张:“王爷?”
吱呀一声,菱花门打开,房间中走出一个人,来人一身群青蓝瑞鹿团花绸云纹直缀,身后是明亮的烛火,面庞半隐在背光中。宽肩窄腰,身量颇高,以一种强势又矜贵的姿态挡住了众人看过来的视线。
姜卿阅微眯了眯眼,才将人看清。
那人面色冷白,气质出尘。却偏生了一双温柔的含情眼,像是叫红尘生生拽住,硬要他沾染上几分凡尘的世俗。不笑时似清冷雪山,若皓月浮光,浅笑时如微风拂面,宛若桃花春水。鼻梁高挺更添冷冽英气,身量高了些,因上位者的矜贵身份,让他习惯垂眼瞧人,眼睫挡住了眼尾似是而非的情意,于是压迫感便扑面而来了。
他就是当今圣上的一母同胞的兄弟,大邺朝的九王爷,云归砚,年二十。
夜风再起,吹散了云归砚一身的血腥味,站在姜卿阅身后的百御微微皱了皱眉,身侧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微微曲起。
“姜姑娘执意要去上庸城,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云归砚声音不急不缓的,眉眼间甚至带了笑意,又问了一遍。姜卿阅被他那样瞧着,呼吸微顿。背不由得僵了僵。
姜卿阅咬咬牙,北疆之行将会一路盘查,她孤身一人上路,没有兵部的令牌,万不可能到达上庸城。时间紧迫,此时再没有第二个选择,她不能就在燕京城中等着父亲的死讯传来而什么都不做,无论如何她都要去!
于是姜卿阅直接跪了下去:“臣女自幼丧母,与父亲相依为命,北疆战事吃紧,上庸城地理位置在刀锋之上,必定会有一场恶战,臣愿随殿下北上,同上庸城,同父亲,同生共死,还望殿下成全!”
昨日刚下过一场雨,青石板的砖缝里头仍是潮湿,姜卿阅刚刚换了一身衣裳,蜜合色娇嫩,与青石板的对比十分突兀。
“姜姑娘一片赤诚之心,令人感佩。如此,倒叫本王为难了。”云归砚面露怜悯之色,却并不叫人起身,说出的话却慢条斯理,叫人摸不准。
“家父苦战,儿女袖手观望,何以为人子。若是殿下不答应,那臣女只好长跪不起了。”石板上的水汽渗透了衣衫,姜卿阅只觉得冰凉一片。
她无暇顾及此,心中只想着距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跪到明天早上,僧弥上早课会路过此处,若是晋王执意不肯答应,她便出去跪在晋王的院门前头,叫路过的人都来瞧瞧才是。
晋王仁善之名远播,想必也不会一点也不顾及。
若是晋王还是不肯,那只有在晋王下山之时拦住他,再与他纠缠一番,再叫上山的香客们看看了。
晋王……云归砚……姜卿阅脑中快速分析着如今的情势,暗自回忆着前世晋王的生平喜恶,筹谋渐起。
“姜姑娘不必如此,本王便破一次例,答应你便是。”
“什么?”这转变来得太快,姜卿阅一脸错愕。
“姜姑娘仁孝之心,本王深受感动。过几日你同本王一同北上便是。”云归砚浅浅笑了笑,已然是一副温煦的面容:“快起来吧,免得叫外头的人看到了,还以为本王又欺负了你。”
这一个“又”字,叫姜卿阅起身的动作一顿,险些又跪了下去,身后的拾翠扶住了她,姜卿阅此时不敢抬头看,只低声道了一句:“多谢殿下成全。”
“天色不早,姜姑娘请回吧。”
“告辞。”
看着姜卿阅渐行渐远的背影,云归砚缓缓落了笑。直到人彻底看不见,他才回身,瞧着屏风上面已然断气的黑衣人,面色渐沉。
东离向室内瞥了一眼,连忙请罪:“属下无能,请殿下责罚。”
“看来,有人已经等不及了啊……”云归砚的声音比夜色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