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展开展的第二天,周初柠接到了仙人球先生的邮件。回国后两人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了,虽然回国前,他们的联系也仅限于“买图”。
周初柠一度觉得这个人的品味很怪。
倒不是她妄自菲薄,摄影师的作品究竟哪些足够惊艳,哪些平平无奇,自已心里都门清。但这位金主似乎总是挑着她的滞销品来买。
买多了,周初柠有时也会不好意思。
有一年六月,她去意大利的多罗米蒂拍了一组照片。
因为天气恶劣,成片效果并不十分理想,PO上个人网站的时候,也没想过真有人会要。
果不其然,一个月后,只剩这组照片孤零零留在主页上,还没售出。
她正想撤下来,“仙人球”又看中了。
因为是老客人,周初柠在邮件里实话实说:“要不您看看其他作品呢。其实这张曝光不准确,后期也是勉强调整的。”
谁知他说:“就这组吧,挺好。”
……有钱赚自然是好。
周初柠好心提醒他:“月初作品最全,您可以那个时候来挑。或者您想要什么风格的,我可以给您预留。”
但对方似乎并不在意“先挑”。
还是每个月底准时出现,然后收走所有卖不出去的作品。也不问价格。
摄影展的宣传物料早早发了出去,也是因为这样,收到金主邮件时,周初柠并不诧异。
邮件里,仙人球问她:“作品卖得如何。”
早上展厅人不多,周初柠从自动贩卖机里买了盒牛奶,坐在休息室慢慢喝。
她拿着手机敲字:“大部分都还在。前两天是工作日,人少些。”
用邮件聊天实在太原始。
她好几次想问问仙人球有没有国内社交软件,又碍于他们只是纯粹的买卖关系,对方没提,她也不便多说。
周初柠猜他有购图需求才会联系她,又发了一条过去:“摄影展持续三天,如果有购买需求,我们可以视频通话,我给你讲解。”
因为是慈善展出,单图售价比起她原先卖给金主的那些,定价高了两倍不止。情绪价值必须补齐。
谁知这句话过去,对方倒不回了。周初柠忐忑了下——怎么,这仙人球该不会是个社恐吧?
她突然觉得视频的建议也有点冒失,赶紧说:“不然拍照给你也可以。”
到了下午对方才回:“拍照吧。”
……果然是个社恐。
吃过午饭,直到贺斯炀在展厅门口出现,周初柠才知道这句“后天见”……又是真的。
“婚礼这么快结束了?”她问。
虽然穿着西装,衬衫扣子却散得很随意,连领带都没系。他双手揣在西裤口袋,迈着懒拖拖的步子走进来。
“无聊,随便看看。”
听到她鼻音严重,贺斯炀挑眉:“你这身体不行啊。”
周初柠到苏黎世的当晚就感冒了。翻到行李箱里裴迟给她准备的感冒药,犹豫了一下,把药塞回了箱子最深处。
她躺在沙发上,摸出手机打给裴迟:“我感冒了。”
电话那头愣了下,三小时前的冷意似乎骤然消失:“……药在箱子里。”
“我找不到。”周初柠把腿翘到沙发扶手上,慢悠悠说。
为了增加真实性,她补充:“我都找过了,衣服、洗漱用品都翻出来了。你是不是没放进去?”
没放进去是不可能的。裴迟不是她,整天忘这忘那。
他沉默了会:“你公寓楼下有药店。”
未及细想,听到电话那头说:“不想下楼的话,先吃几片VC。你包里有。”
包里有维生素千真万确,早上她看着裴迟放进去的,还指挥他放进隔层。没办法再说找不到。
她嗡着鼻音:“知道了。啰嗦。”
周初柠在一旁的服务台上取了工作证,顺手套到贺斯炀脖子上,“来了就别走了。我站累了,你替替我。”
贺斯炀拎起工作证扫了眼,“周老师,我很贵的。”
“哦~那你翘班来参加婚礼,这笔账要不要一起算算?”
一开始,周初柠还对他的讲解不放心,站在旁边听了会才发现,完全是她多虑了。
对光线和构图的理解是次要,照片所呈现的人文关怀,他也能一眼识破,并且在解说娓娓道来,充分、有效的传递。
得了个好帮手,余下的时间,周初柠都在休息室偷懒。
再抬头时,透过休息室的玻璃,看到教授正和贺斯炀说话。看着并不像第一次见面。
周初柠走出去,听到他用一口流利的德语说:“母亲很想念您,她近来腿脚不便,否则一定亲自来拜访。”
等教授走了,她问了句:“你跟我们教授认识?”
“我母亲退休前,在你们大学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客座教授。”
“哦难怪。那你怎么没留在苏黎世,跑去巴黎念摄像了?”
贺斯炀笑了下:“我也后悔呢。”
低温让手机的续航时间大幅降低,一出展厅,直接给冻关机了。
展厅离公寓不远,贺斯炀说顺路,送她回去。
快到门口时,周初柠还是没忍住好奇,“你家人都在这里,怎么会回国发展?”
从他不经意的叙述中也能听出,他在国内已经没有亲人和朋友了。
沿街的公寓旁,到时间了,一盏盏路灯渐次亮起。
贺斯炀一副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做派:“追人。不过没来得及追上。”
什么叫没来得及追上。周初柠听得想笑,这人讲话总是不着四六。
她鄙夷道:“这么没有耐心吗?再努力努力呢。”
贺斯炀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往前抖了抖伞面上的积雪,周初柠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伞再次撑起来时,她停住了。
见她突然沉默,贺斯炀顺着她的视线也往前看。
大雪落得无声又缓慢。
公寓门口,一辆林肯停在那,车顶覆了层积雪。
靠着车门还站着一个人。
黑色大衣在一片纯白中格外突出。他没有撑伞,静立的样子冷肃索然,在风雪中透出洁净的质感。
周初柠张了张嘴巴,愣是没发出声音。
视线在雪夜里相触。他摘了手上的皮手套,大步而来,将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女人一把拉到怀里。
他沉着声音问:
“周初柠,感冒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