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进安检的玻璃门,周初柠就被喊住了。
贺斯炀黑衣长裤,站在进出港显示牌旁,肩上甩了一个背包。
“周老师,巧啊。”
“你……去哪?”
有些意外能在这碰见他。工作室最近是空档期,没什么工作安排,但也没听他说什么出行计划。
贺斯炀嘴里嚼了颗糖,大概因为是赶早班飞机,脸上神色还是懒洋洋的:“前几天你不是通知我机场见吗?”
“……啊?”
她开玩笑说的。谁会当真啊!
反应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有点不信:“那你的行李呢?就这样去吗?”
“就去几天,带什么行李?”
周初柠把自已的大箱子往身后藏了藏,有理由相信这是赤裸裸的影射。
看着她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贺斯炀说:“不逗你了。”
他背过身,大步走在前面,“表妹结婚,回家一趟。”
“……你家在?”
“卢塞恩。”慢悠悠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卢塞恩?那不就在……苏黎世边上吗???
周初柠往前追了几步:“不早说。我们顺路呀。”
“是顺路呢,周老师。”
贺斯炀抄着兜,放缓了步子,慢慢落到和她一条水平线上。
飞苏黎世整整十二个小时。
下机前,周初柠收起身上的毛毯,听隔着一条走廊的贺斯炀,刚落地两分钟内已经接了第三个电话了。
安静的机舱内,电话那头一道年轻女声:“……哥哥,你爸非要等你到家才能动筷,全家眼巴巴等着呢。你倒是快啊。”
贺斯炀笑得很痞:“我倒是想快。起飞前跟机长商量了下,他没同意呢。”
经历上次“机场等你”之后,周初柠已经知道,这个吊儿郎当的人嘴里没一句真的。
排队下机的时间,走在后面的贺斯炀略一低头,看到了她刚刚亮起的游戏页面,“不打电话报个平安吗?”
周初柠头都没抬:“打给谁?”
六年来她都是独来独往,去哪都不会有“等你到家才动筷”的事。
可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这也太容易暴露她婚姻的真实性了,赶紧找补了句:“……这个点他在忙呢。”
贺斯炀挑了下眉,没说话。
离开苏黎世才几个月,周初柠觉得她已经不适应这里的气候了。
一出航站楼,阴云和暴雪将这座城市笼罩着。她差点忘了,六年来,她独自度过的每个冬天都是如此。
寒冷、多雪。
阿尔卑斯山脉横穿全境,位于山脉北麓的苏黎世,冬天漫长到不知尽头。
她清楚记得,刚到苏黎世的那一年,已经是二月了,整座城市竟迎来十年间最大的一次降雪。
大部分街区,一夜之间积雪超过四十厘米。往更深的山区走,深度甚至超过了一米。
暴雪毁坏了电线,导致城市交通全面停摆,语言学校自然也停课了。周初柠躲在公寓里,听外面铲雪车日夜不停地工作。
过去十九年四体不勤,她一下子很难应对这些突然状况。
家里没有吃的,外卖又无法送达。她被陌生而诡异的大雪包围,在公寓里活成了一座孤岛。
那时候她想不明白,同样都是雪,为什么苏黎世和京州的不一样。
好像连温度都不同。
吃完行李箱里最后一包泡面时,法国老太太给她送来了救命的物资。
最匪夷所思的是,除了巧克力、面包、牛奶这些刚需外,还有一条叠整齐的羊绒毛毯。新的。
触感柔软、细腻。凭她那双看惯了好东西的眼睛,一下就知道不是便宜货。
一整个冬天,只要在公寓的时间,这条毛毯被她走到哪披到哪。
结合后来的种种,周初柠觉得这完全是“开局即巅峰”。因为从那往后,她再没机会见识老太太人性的光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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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的摄影展定在第二天。之前在江州聚过的几个同学,这次也在同一趟航班上。
都是回市区,其中一名女生邀请周初柠坐她的车:“一起吧,我也住学校附近。”
周初柠点点头,准备上车的时候,接到了裴迟的电话。
“到了吗?”
周初柠挥挥手让女生先上车,她将半开的车门关上,重新站回路边,“刚到。”
暴雪混着冰渣子,砸在脸上有些疼。不仅影响了视线,也影响了脑子。
因为她回答完才意识到,裴迟问了句废话,她也答了句废话——没到怎么接的电话呢。
她说:“……现在坐同学的车回公寓。”
“周老师,后天见。”
贺斯炀的声音同时从她身边擦过,周初柠转头,见他弯腰上了前面一辆车。
什么后天见?她刚想问,车已经缓缓往前开了。
航站楼门口算不上安静。航班起降的轰鸣声,让她需要堵着一只耳朵,才能听清另一头的声音。
但电话里一直沉默。
周初柠以为他没听见,重复了一遍:“准备搭同学的车回市区,她刚好住那附近,捎我一程。”
电话挂断后,她关上车门,将外面的冰天雪地也隔绝了。周初柠把围巾摘下来绕在手里。
机场开到市区很近,十几公里的路。女生边开车,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聊天。
“之前不是说要介绍个租客给你嘛,还说有结果了让你回来一趟签合同。原本说的好好的,没过几天,人家就说不租了,转头和男朋友同居去了。”
经她提醒,周初柠才想到,是有这回事。
刚回国那段时间,女生帮她转租房子的事有了眉目,正巧周闻叡问她去不去夏惟意的生日会。她以为事情都撞一起了,还说要回趟瑞士。
周初柠:“没关系。上次要是租出去了,这次回来就得住酒店,连个落脚地都没了。”
“以后就准备留在国内了吗?”她调侃道,“你家那个代驾师傅,很帅呢。”
周初柠笑笑没说话。
机场大道上已经开始堵车。
刚来的时候她也很诧异,这个地方小、人也少的地方,究竟是怎么挤上全球拥堵排行榜第十六位的。
一长排红色的尾灯在前面闪得眼花缭乱,等红灯的时间,她听到女生问:“这是怎么了?接了个电话心不在焉的。”
周初柠沉默了会:“哪有。”
……哪里没有。
不知道怎么,她最近对周遭的一切变化,都变得极其敏感。
几分钟前,她清晰感觉到,电话里声音的情绪缓缓褪去,然后说了句:“上车吧,外面冷。”
外面再冷也没他的声音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