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已经跌至零下。
下车时,周初柠将大半个脑袋都埋在围巾里,只留了两只眼睛在外面:“哥……好冷啊。”
裴迟看了眼旁边缩成粽子的女人:“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才没有。”
十一月的海风吹得脸都发麻。周初柠吸了吸鼻子:“就是好奇,江鸢她们怎么会想来这里,这活动有些废人呢。”
司机把行李搬下车,领他们去舷梯登船。
裴迟说:“这几天有流冰。再冷下去就禁航了。”
“能看到流冰?”周初柠快走几步,主动上前挽了他的手,“这里竟然能看到流冰?你早说啊,今天差点被你害得来不了。”
臂弯里突然出现一只粉色手套。
他垂眸看了会儿,不自觉弯了嘴角:“这么想看?”
周初柠“嗯”了声,“大三的时候,学联组织去芬兰看流冰,我原本都报名了。谁想到正好接到一个拍摄,档期有冲突,就错过了。”
裴迟愣了愣,他其实很难想象,娇气的周初柠会为“正经事”放弃出去玩。缺位的六年,他们有彼此太多未知。
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明天就能看到了。”
破冰船属于郑家私有,特别为每年这几天打造。
船身是通体的白。特制的高强度钢材被运用到船体上,为破开流冰,比一般的材料更为坚硬。
每年这个季节,大量浮冰从内部江流,随西伯利亚北风,能一直漂到鄂霍茨克海畔。
最短七天,待江面完全封冻,船只便全面禁止运行。
浮冰观测,可以说是这座北方城市真正的“一期一会”。
裴迟和周初柠登船时,人差不多都到齐了。
“天气预告说要下雪,报了好几天都不见有动静。”江鸢拉着周初柠在吧台说话,“原来想着结婚能赶上,结果可好,昨天是纯冷,一片雪花也不见飘呀。”
这次邀请的人不算多,基本都是江鸢和郑谦之的朋友。因着甲板上太冷,几乎所有人都聚在三楼船舱里。
说是船舱,更接近一个移动的pub。
水晶吊灯冷而华丽,环形阶梯穿越中庭,连接起三四块透明甲板。舱尾特别装好了水下摄像头,以便客人观测海洋生物。
周初柠把保暖装备都摘了。船舱内暖气很足,白皙的脸上很快晕出一层红色。
她轻声安慰:“要真下雪,这么漂亮的婚纱肯定弄湿了。”
江鸢很快被她说服了,她笑笑:“也对哦。”
等了好一会儿发现船没开,周初柠问她:“还有人没上来吗?”
“张逸东说要带个女伴来。不知道怎么搞的,还没到。”
她点点头,昨天在婚宴上见过一次,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
坐在对面的女生加入了话题。
“张逸东昨天还是一个人来的婚礼,到处开屏说自已单身呢。这么短时间就有女伴了?这效率可以啊。”
没多久,听到现场有人起哄,“哟,张二公子来了。”
顺着声音,周初柠转头,瞧见了船舱入口处的两人——张二公子是来了,黎大小姐也来了。
将外套递给侍应生。张逸东一身白色燕尾西装,和黎佳怡身上的浅金坠珠连衣裙,看起来还挺相得益彰。
周初柠默默撤回视线。
张逸东大概就是朋友聚会中的气氛组。自打他到了,现场一下热络起来。
“张二,就属你最慢!大伙儿这都等你多久了。”
“就是!再不开船,这天都要黑了。”
张逸东挠了挠头,往身侧看了一眼:“本来我都快到了,佳怡说想一起来。”
现场的人大多听过这位申城名媛的名号。
意味深长地交换眼神后,张逸东被拉着,往一边的酒局上带:“你小子,大冬天走什么桃花运了。”
江鸢被叫去另一边说话,对面的女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热闹的吧台一下子冷寂下来。
船舱有些闷,周初柠重新绕上围巾,起身去外面透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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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板上,风浪比意料中更大。
对岸的小镇天色已暗,升起星星点点的灯火。天空是灰色的,海也是。
这几天混沌的脑子,被海风一下激得有些清醒。
回国到现在不足两个月,生活步调离最初预想的,已经偏离了太多。
沈秋嫦的电话一下将她拉回现实,像是注入一剂强心剂,提醒她:到底为什么和裴迟结婚。
须臾,舱门再次被人推开。
一道女声在背后出现:“听说你昨晚病了。”
周初柠只“嗯”了一声,没回头,也不管她听到了没有——只剩两人的时候,她已经不需要费力伪装善良。
靴子的高跟在甲板上踩得蹬蹬响。
黎佳怡的好仪态像是焊在身上的。哪怕是在风浪滔天的甲板上,也站姿笔直。
“不问我怎么知道的吗?”
周初柠说:“你也住九号楼,知道不奇怪。”
女生将身上外套拢紧:“昨天我很抱歉。手段是低劣了些,我只是有点不甘心。”
见周初柠不说话,她继续道:“三年前,爷爷亲自向裴迟提起婚事。他虽没有答应,但这些年……他身边始终也没有出现过其他女人。”
“周小姐,你的身份我打听了一二。恕我直言……我不觉得你们之间是爱情。”
不得不承认,黎佳怡这么多废话里,总算能有一句,精准狙击了周初柠。
——不觉得你们之间是爱情。
她突然很羡慕黎佳怡。喜欢不喜欢,爱或不爱,她都表达得毫无顾忌。
贫瘠土地开不出娇艳的花。很显然,黎佳怡从小到大都被保护得很好。
六年前,她因为听到裴迟的否认,毅然离开。
六年后,就连一个无关痛痒的旁人,都能轻而易举,看破他们畸形的关系。
夜色悄无声息地铺展。
冷静面容浮现一闪而过的慌乱,被黎佳怡尽收眼底。
“我先进去了。你慢慢玩。”
周初柠握紧了袖口,转身往船舱方向走。
“昨夜我去还他衣服。”黎佳怡在背后缓缓出声,“你和裴迟,甚至都没睡在一个房间。”
海鸟绕过桅杆,发出尖锐的暴鸣。在黑下来的海上尤显突兀。
窗户另一头,绚丽灯光下觥筹交错。欢声笑、说话声,隐隐透过舱门传出来……周初柠突然很想摆脱现在的处境。去找裴迟。站到他身边去。
手握在冰凉把手上,她刚要用力。
“你们是真夫妻么。”黎佳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