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无事!”
一慢两快的打更声远远的从王府墙外传来,皇甫子安满脸倦容的回到墨云轩,一向挺拔的腰身因为心事重重而显得微微前倾。他摒退了左右随从走进了自已的房间,然后虚脱一般颓然坐到了摆满经卷的书桌旁。
休息片刻,他的眼睛落到了今天出去时打开的一幅画上,因为走的急,那未装裱的画没有来得及卷起来,现在半摊在书桌上。他伸手拿过来将它缓缓展开。
“岚儿,为何你连梦里都不肯见我,莫非是怪我......”他喃喃道。画中的皇甫岚一张圆圆脸灿烂的笑着,身穿着石榴红的衣裙,似乎要转身离去,左上角藏在绿叶后石榴花与之交相呼应......
“如果我跟着你一起,或者像子川说的让他跟着你,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一切?如果我早点告诉你我是多么在意你......”两行清泪顺着皇甫子安的脸流下,滴在了画中的那个明媚少女的衣裙上,洇出了两团水迹。
作为镇南王长子,将来王位的继承者,加上才情出众,相貌堂堂,这么多年不知有多少王孙贵族派人为自家的女儿上门提亲,其中不乏才情出众容貌卓越之人。可皇甫子安都笑着不置可否,一方面是他对自已的未来并不确定,另一方面是因为总有一个活泼的身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让他无法抉择。
他一直以为是习惯了,她每天都在眼前晃来晃去,所以习惯了。那天从战场回来,他情难自禁得将她拥入怀中,甚至还不满足,他也骗自已是因为习惯了她在身边,所以久别重逢导致失态。
因此即便他知道岚儿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是什么意思,也总是拿出哥哥的架势让她知道这是兄妹之情;因此当父王说起皇上有赐婚玥明公主的念头,他并没有严词拒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无可厚非,没有玥明也有别人。将来有一日,岚儿也会遇到她的如意郎君。
可那天看到火灾现场,看到那个石榴花一般灿烂的身影变成了一个无法辨认的黑炭,他恍若雷击,他终于知道那不是习惯,一直都不是......
“为什么你会丧身火海?莫非是对我的报应?”他轻声地问画中人,“两兵相接,生死有命!是!用火攻将那么多人活活烧死太过阴绝!可就算老天要惩罚,也应该惩罚我,而不是你......”
“大哥!”一身蓝衣的皇甫子川风尘仆仆得从门外进来。
子安听到声音连忙将画卷起,放在了书桌那小山一样的经卷上。他背身将泪轻轻拭去,扭过了身子看着刚进来的弟弟。
他与自已长的十分相像,只是皇甫子川五官线条更加硬朗,更有男子气概。他的目光坚定,身形更加高大英武一些,一看就是坚韧不可夺其志之人,更适合镇南王这个位置,“不像我......”皇甫子安不由说道。
“你怎么样?你今天进宫了?怎么才回来…圣上怎么说,王位之事?”子川走到圆桌旁,自已给自已倒了一杯茶,然后坐在桌旁的圆凳上一饮而尽。
“那是下午泡的,已经凉了......”刚刚收拾好心情的子安突然想起某个人也曾在这里将一杯茶一饮而尽,不由得又模糊了双眼。
“没事,跑了一晚上,凉了才解渴。大哥?”子川见他说了一半停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又叫了他一声。
“哦,皇上说由我承袭镇南王的王位,父王赐谥号“忠”,入太庙。而你封镇南大将军,不久到南郡戍边。另外还有一件事......”子安略一沉吟,“待三年孝满,公主下嫁镇南王府!”
皇甫子川早就从各个渠道知道了其他两个消息,只有让他去南郡这事儿是这会才知道的。但他也并未觉得吃惊,也没有觉得不好,“那样我有更多的时间......”他心里想道。
看子川对这些不置可否,子安思考了一下又说,“我听下人说,你借口王府走失了人犯,拜托京兆府尹帮你到处找人,还亲自带着人四处搜查…王府哪里来的人犯?找的什么人?”
皇甫子川没有回应,只是又拿起茶壶倒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
“我知你不是无故生事,滥用权力的人。但王府最近出了这么多事,还是要低调再低调!我相信你心里有数!”皇甫子安看着自从王府出事后变得成熟沉稳的弟弟,用手指下意识地一下一下的轻轻敲着书桌,“自从王府出事,子川成熟许多。今日这事,虽然不知为何缘故,但想必有自已的道理。也许他能担得起这重任......”
“子川,我有件事情与你商量......”皇甫子安犹豫了一下,好像终于下定了心思说道。
听到哥哥的声音突然严肃,皇甫子川觉得奇怪,看了他一眼坐直了身子......
......
从宁城回到陈家铺,皇甫岚似乎是死了心,不再提要回镇南王府的事情。每日就是躺在床上,饭也不吃,熬的药也不喝,觉估计也没好好睡,两个大黑眼圈挂在眼下,俨然一个行尸走肉的样子。尹礼也没办法,加上公事繁忙,只得拜托梁神医。
开始梁司南还由着她,劝她哄她开心,“等我想到办法,把你的脸治好了,我们就坐着驴车回去,等皇甫子安亲自来请,然后就坐着驴车直接到院子里去,我还让毛驴啊哦,啊哦叫着走,叫的声音小都不行!”
皇甫岚扭身给他个脊梁。“我真是,如果外界知道一向脾气古怪,千金难请的梁神医现在对着一个姑娘学驴叫,我的一世英名......”
后来梁司南真的看不下去,把她从床上拽起来狠狠的骂了一顿,“如果你想死你就出去死,我梁神医的名声不能被你毁了!不就是他们不认你吗?不就是他们以为你死了吗?不就是毁容了吗?你就这么经不起一点事?而且那个公子喊你的名字,是你拉着我跑开,是你自已放弃的!”
“我看得出来,你是因为那个皇甫子安还是欧阳子安的伤心,伤心人家要娶公主,伤心他没有亲自来找你!也许另有隐情呢?”梁司南又降低了声音,缓缓的劝道。
“我这样子,我不怪别人认不出来!”皇甫岚突然说道,“如果不是秦舅爷,我没想到我真的看起来这么恶心!我也不想别人知道皇甫岚变成这副样子,如果让他们看到我这副鬼样子,还不如让他们以为皇甫岚死了!”
她说着坐了起来,双手抱膝,把下巴放在膝盖上,“我不是个在乎容貌的人,我也不是自卑的人,只是我的勇气在冲到镇南王府,摘下白布那一刻已经用完了。所以后来在巷口听到子川的声音,我第一个反应就是跑开,他向来好笑我,我怕!”她的泪水扑簌簌从脸上流下,“可是这回到陈家铺,我才明白,父王没了,母亲没了,子安要结婚了,我哪还有家?我还有什么?倒不如那晚上一场大火烧死的痛快。”
“好了,好了,会哭就没事啊!”梁司南看她流出来眼泪,大觉放心,就由着她在那里先是落泪,然后抽泣,再然后嚎啕大哭。自已只是坐在旁边,不时的拍拍她的背。
谁知第二天一早梁司南去叫皇甫岚吃饭,只看到床铺叠的整整齐齐的,人已经没了踪影。他吓了一跳,直接冲到院子外,将整个陈家铺几乎找了一遍,直到中午,也没找到她的踪影。
“这次怎么给尹兄交代,他难得让我办次事,我还给办砸了!”他垂头丧气的回了院子,想到院子前后没找,就没抱希望的来到了院子后面,果然在水塘边看到了坐在石头上吹着冷风满脸泪痕的皇甫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