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城,南朝都城,自太祖南宫煜龙袍加身,定都于此已近三十年,镇南王府就坐落在这里。
是夜,王府上下挂满了白幔,所有的对联也已经用白纸代替,远远望去镇南王府一片素缟。镇南王府前院的灵堂里,伴随着“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的声音,传来阵阵悲痛的哭声。腰系白布的小厮在王府大门与灵堂之间不断的来回奔波,迎来送往。今天是病逝的镇南王皇甫擎天最后一个停灵夜,都城的达官贵人,官场同僚陆陆续续的的登门祭奠,给镇南王上最后一炷香。
镇南王的小女儿皇甫岚从灵堂出来,头上的孝布被她往下拉了一下,遮住了因为哭而略显浮肿的脸。她今年正是二八年华,一张略显圆润的脸上,黑亮的眼睛显得十分精神,尽管守了几天灵加上哭的憔悴,也能看出是较为开朗的性子。
之前皇甫夫人因为太过伤心加上几日几夜不眠不休,体力不支被强制回房休息。岚儿不放心,打算去看一下母亲。
后院不同于正在办事的前院,除了几个来回匆匆拿送东西的仆人,相对十分安静,夫人的福林苑更是悄无声息。
“怎么不关大门?”皇甫岚看了一眼大开的院门自言自语的走进了院子。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母亲的主屋和一个下人房亮着灯。岚儿先到了下人房从窗户看了一眼,想叫小丫鬟倒点热水过来擦把脸,却看到丫鬟小红正趴在桌子上,“小红?你怎么在这睡着了?”她喊了一声,小红没理她。
“算了,大家都累了,刚才子安才说过让我别再乱拐弯,不要找事。”她说着就不再叫小红,直接掀帘子进了主屋,外屋并没有人,她径直向里屋走去。
“秋月!你怎么了?”屋里秋月不知为何倒在了地上,皇甫岚赶紧将她扶起,一抬头,却看到自已母亲一根白绫悬在梁上,“母亲!母亲!”皇甫岚惊慌失措,大声喊道!正要去拿凳子搭救,又听到噼啪的火焰声,扭头一看,火苗已经顺着窗户蔓延到了房内,引燃了窗上挂的帘子,并顺着一条刚才没注意到的水线迅速将床上的帷幔点着,“来人啊,着火了!来人啊......”
......
皇甫岚紧闭着双眼,眼球不停的转动着,突然她大喊一声,坐了起来,汗水顺着鬓角流了下来,她怔怔的呆了一会,发现是做梦,长吁一口气,靠在了床背上。
“小姐,你喊我?”一个高挑伶俐的丫鬟听到动静,连忙过来床边掀起了帷幔。
“哦,琉璃啊,没事,你下去吧!”皇甫岚,不,现在叫尹清澜,靠在床背上挤出来一个勉强的笑容。叫做琉璃的丫鬟见状忙将帷幔挂好,退出了房间。她是刚来的,听别人说她家这个小姐人很好,就是喜欢给别人扎针,还有就是话少,不喜别人啰嗦。
皇甫岚见她出去,靠床坐了一会,没有再叫丫鬟梳洗,自已坐到了梳妆台边。铜镜里映出来一张清丽白皙的面容,目如秋水,眉似远黛,虽然不是绝美,却另有一番动人的风姿。她用手轻轻地摸了摸镜子,“子安,岚儿已经去世三年,身为驸马的你还记得她吗......”
......
三年前。
不同于北方春天的明媚,地处南地的宁城,春天总是阴雨连绵,在一连下了半个月后,昨天终于放晴。皇甫岚一忙完自已的事情,就一叠声的让贴身丫鬟莺儿翻出来了大蝴蝶风筝,就要到花园里去。
她穿着一件绯红的裙子,外面一件月白的罩衫,一双乌亮有神的眼睛盯着前面的凉亭,飞快的从草地横穿过去,完全不理会裙子已经溅了泥点子上去,更没听到后面跟着的莺儿说的草地上刚下过雨,不要从草地上过得话。
“这王府里就山坡上最是敞亮,只湖边稀稀疏疏的有几棵玉兰树,风筝不容易挂在树上!”皇甫岚说着,人已经从凉亭下去,在一从芭蕉处拐弯不见了。有两个正在打扫花园的小厮,看到她家小姐,忙悄无声息的退到了一旁。
莺儿给她拿了件织锦披风搭在胳膊上,另一只手拿着风筝一路紧跟,看着她家小姐拐弯不见了,就一阵紧跑,好不容易才在湖边的小山坡那追上了皇甫岚,已经有点气喘吁吁了。
“你以后要多锻炼才行。”皇甫岚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双手掐腰在那里笑她。莺儿顾不上理会她的嘲笑,将拿的披风放在湖边的石凳上,找了个空地一手拿线轴,一手拿着风筝,然后边跑边松开了手里栩栩如生的蝴蝶,一阵清风吹过,大蝴蝶随着慢慢放出的细线荡荡悠悠的飞到了空中。
“让我来,我放的高!”皇甫岚看到风筝飞了起来,自告奋勇的将线轴从莺儿手里拿了过来,抬头看着那空中飞舞的粉色蝴蝶,将手中的线飞快的放了出去。
“小姐,不能放线放的这么快,风筝还没......”话没说完,风筝一阵乱晃,头朝下径直载了下来,好巧不巧,挂在了湖边的玉兰树上。
“你看,我说吧?小姐就是性子急!我去找个小厮过来。”莺儿小声的埋怨道,却先跑到风筝挂着的玉兰树看了看,试着蹦了几下,连风筝最下面的尾巴都碰不到,又轻轻扯了一下线,风筝稳稳的卡在树枝上,拽都拽不动。
“别扯破了,那是我好不容易央求花园打扫的张伯给我做的,外面买不到这么漂亮的!”皇甫岚将线轴扔在地上,嘟嘟囔囔的跑过来。她抬头观察了一下,想了想弯腰将长裙下摆一系,又站起来用手拍了拍玉兰树粗粝的树干,就一只脚蹬住树干,两手搂住玉兰树,“我上去应该能拿下来!。”
这时背后不远处传来了一个温润的声音,“岚儿”。
皇甫岚瞬间将脚从树上放了下来,整理了罗裙,斯斯文文地扭过了身子,“子安哥哥,我的风筝挂树上了,你帮我。”
子安一身月白色云锦长袍便服,腰间束着一条青色锦带,长身玉立,令人见之忘俗,虽然从草地走过来,长袍下摆却没有沾染一丝泥泞。他听到岚儿突然变得斯文的声音,又看了看她沾满泥点子的裙边,无奈地笑了一下,看弯腰捡起地上扔的线轴,又将地上散落的风筝线缠绕上去,顺着线就走到了玉兰树这里。
突然一个青色的身影风一般从他面前掠过,只听得树梢哗啦一阵响,风筝已经拿在了他的手中,他转身从子安手里拿过线轴和风筝松松缠在一起,“我都看到你准备上树了,不用大哥,你自已也拿的下来!”
这人正是皇甫家二公子皇甫子川,他一身青色暗花圆领便袍,黑色缎带束在腰间,与皇甫子安眉眼十分相似,只是更为英朗一些。他一副看透的表情,伸手把风筝递给了岚儿。
“皇甫子川,谁要你多嘴!”岚儿有点恼羞成怒,跺了下脚,然后冲过去就要打他。
“不许叫我子川,叫哥哥!”对方嘴里念叨着一个转身,皇甫岚就一个没收住,直接冲进了湖里......
这王府花园的湖是借着山脚的凹陷处修的,并没有挖太深,苇草都半露在水面,可皇甫岚猛一下去,扑在了水里,瞬间被水淹没,几只水鸟被惊的一阵乱叫飞上了天空......
“小姐!”“岚儿!”
岸上三人大惊,迭声喊道,子安更是撩起长袍就要下水,可还没待走到水边,哗啦一声响,皇甫岚已经自已站了起来。
子川“噗嗤”笑出了声,他大哥瞪他一眼,连忙伸手拉住岚儿伸过来的沾满污泥的胳膊,一使劲,把人从水里拉了上来。
岚儿浑身尽湿,衣服紧紧的贴在了身上,衣服前面,裙子下摆上全是污泥,刘海也贴在了脸上。她的头发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水,上面还挂着两根水草。
子安忙从莺儿手里拿过披风裹在了她身上,又憋着笑把她头发上的水草摘了下来,从袖子掏出一个手巾递给她,“赶紧把脸擦擦,还有头发跟个小花猫一样,你们两个啊!”
岚儿又是羞又是恼,用手紧紧裹住披风,挡住了满是污泥的衣裙,没有搭理子安,只是双眼狠狠的盯着子川,恨不得剜下他一块肉来。她表情越来越气,突然伸手抢过子安手里的手巾,一把扔在皇甫子川头上,气哄哄的转身就走。
“小姐,你等等我。你这衣服都湿透了,这样跑回去会着凉的,”莺儿看到小姐走了,忙跟了上去,一路追一路喊,“小姐,你这样跑回去,夫人知道又要说我们了。”
皇甫子安见状无奈的看了身边的人一眼,叹了口气,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手帕,“好好的你要招惹她!”说罢,就拿过子川手里的风筝,朝皇甫岚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另一个理亏的人急忙紧紧的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