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时分,一辆马车缓缓停在茶馆步道前方,弦月从二楼的窗户眺望出去,见一身着青色丝质棉服男子,从马车跳下,向着茶馆的方向走来,男子发髻向上束起,没有多余的发丝留在额前,白皙的肤色,秀气的眉梢,深邃的眼眸。
弦月微微惊讶,这和文公子故事里落魄的形象相去甚大,咋看一副刚中榜眼的模样。
还在恍惚中,楼下已经热闹了起来,喜儿,福安和店长纷纷站在门口迎接,嘘寒问暖一番。
弦月戴上面纱,缓缓走下一楼。
窗前只觉得此人较高,下楼走近后,才发现是真的高,足足比文公子高出一个头。
弦月正欲开口,此人转身,看着弦月,弯身拱手。
“小姐有礼,在下宋哲。”
一股书卷气袭来,和文公子不同,宋公子身上带着出世般的干净,没有酒场,钱物的俗气。小镇的县衙也没有留给他太多官场的居高临下。
“宋公子,远道而来,辛苦了。”弦月表面平静,心里最重的石头已悄然落下。
简单的问候结束,喜儿带着宋公子去了二楼换了身华袍后,重新站在众人面前。
“绝了,有宋公子在,那些文人雅士对付起来就不在话下了。”喜儿拍手叫唤着。
“准备开门迎客了,有劳宋公子了。” 店长吆喝起来。
伙计们异口同声的回复着,擦桌子的,端茶壶的,瞬间忙活起来。
太阳沉了下去,初春的夜色还是来的那般快。宋公子走到门口,整理了下衣袖,开始等待客人。
没有任何过渡,马上进入了新的环境和角色,以为会慢慢适应,没想到下了马车已经投入其中,当初文公子托人寻到他时,是他最落魄不堪的时候,酒是唯一的慰藉,说来可笑,当初放榜后,同去领赏,宋公子看到一身粗衣的文公子,根本不屑一顾,更不屑的是后面得知他放弃了所有官位,封地,开了酒家。决定不再往来,尽管文公子曾多次邀请去酒馆小酌,都被婉拒,理由编了一个又一个,后来连理由都懒得找了,直言不喜酒,不喜文公子的做派。那之后便彻底断了联系,没想到,最后是文公子找了过来,帮他还完了所有的欠债,还给了一笔不菲的银子。
落魄的生活结束了,灰心丧志的心也开始触底反弹,早已看透官场的黑暗,不如像文公子一样开始新的人生。于是,他在庙宇给穷人家的孩子上四书五经,每隔三天的晌午,讲一个小时。刚开始只有一两个孩子,年龄约莫七八岁,都是家里没准备送去学堂的。后来口口相传,发现不是骗子,也没有收费后,越来越多的孩子涌入了庙宇。
庙宇的师傅们把主厅空了出来,清空了香客,这一个小时留给宋公子。他忽然找到了当初寒窗苦读的意义,不一定是当官,还可以为人师表。不在学堂,不在达官府邸,可以在庙宇间,乡下,任何一个地方,只要有学生愿意,他就可以。
元宵后,收到了文公子的邀请,他犹豫过,不过立刻回复信件,给了送信人。他接受了邀请,答应来帮忙。当初拉他一把的人,这份恩情有求必应。
“这位公子,酉时还早,可以先上楼来两壶茶如何?”
“文公子去闲游了,我暂时来接替一阵。”
“这位公子,好眼熟,可是都城师爷?幸会,在下曾是边镇师爷。”
“今日夜色极好,温度适宜,饮春茶正合适,清雅回甘。”
门口的来客逐渐多了起来,三言两语,问候了文公子,聊了春茶,谈了月色,闲聊了两首诗。宋公子声音没有停过,忽远忽近传入茶馆里。
“文公子找的这榜眼是挺厉害的,把这些人逗的很是开心,今晚生意不会差,看前面春茶一壶壶的,伙计跑前跑后就没歇过。” 喜儿扫视了一圈,对着福安嘀咕了起来。
福安埋头记着账目,没来得及回复。
喜儿低头一看,笑着说道。
“这字儿都给练好看了,行啊!”
“别打岔,还有一楼两桌点了茶,还没记呢。”
喜儿看着一脸严肃的福安,便不再打扰。
茶馆一楼至三楼坐的满满当当,今日没有特别的贵宾,基本宋公子都在门口打过照面。酉时一到,宋公子便回到茶馆,反复在三楼和二楼间穿梭闲聊,有时候聊的开心,就坐下陪着饮两杯茶,对几首诗。
铜锣一响,小姐戴着面纱,扶着柳琴又上场了。
宋公子坐在三楼,正谈着他喜欢的词,忽然听到如此悠然的琴声传来,深深入耳,他曾听闻都城国最厉害的是国师,坊间传颂着他的曲子,可惜国师已经离开,也没有这份运气听过国师的弹奏。
今日在茶楼,品着春茶,听着如梦幻般的弹奏,一时间仿佛置身在红墙琉璃的宫殿之中,这样的技艺,不是只能在宫中听到吗?
宋公子感叹了起来,不自觉的拍起了手。难怪文公子告知他有惊喜,想必这就是那份惊喜。
“闲坐夜明月,幽人弹素琴。” 声音从隔壁间发出。
“忽闻悲风调,宛若寒松吟。” 宋公子笑了笑回了过去。
“宋公子,真是名不虚传,榜眼就是榜眼。”隔壁的赞扬声此起彼伏。
“过奖了,这也是在下非常喜欢的诗人所作。”
“白雪乱纤手,绿水清虚心。”有人跟上了下一句。
“钟期久已没,世上无知音。” 宋公子吟完了结尾。
众人纷纷兴致高昂起来,举起茶杯当酒饮下,文人之间的结识,有时候就是如此简单,虽然个个清高自大,彼此也在互相试探,倘若发现对方极具才华,立刻欣赏覆盖掉一切。
旗鼓相当,才能做知音,才能懂彼此。
弦月抬头闪过三楼的欢呼,嘴角上扬,她看得出来,宋公子的文采已经赢得了众人的钦佩,接手的第一天,顺利。
整个晚上,三楼此起彼伏的对诗,吟唱声响彻整个街巷,虽然文公子偶尔也会如此,但是更多的是控制着时间,压制着兴奋,他始终挂着商人的头衔,不经意袒露一点书卷气,又立刻收回这点文人的气质。
宋公子从书卷走到官场,又回到书中,他无所谓别人对自已的判断,无所谓是否抢人风头,影响官职,他一无所有,便没有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