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预兆的强烈窒息感突然袭来。
枇杷不由地攥紧了胸口,大口呼吸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感觉才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口中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道。
似乎是他在刚才的混乱之际不小心咬到了自已的舌头。
甜腻的血的味道灌满了口腔。
除此以外,还有一种异样的酥麻感觉,就像是……就像是冷不丁被高温烫到。
枇杷禁不住站起身,将身子用力探出窗外,感受残留着湿润凉意的夜风,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抬头看去,那轮猩红的圆月不知何时已经落到了树梢之下。
远天浮起苍白朦胧的熹微晨光。
夜晚即将离去。
……可是,白昼真的就会如期而至吗?
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离开,潜伏在心底的不安却没有丝毫消退的迹象,反而是愈演愈烈。
腿部扫过柔软的触感,是汤圆。
白猫不耐地一下下甩着尾巴,在原地踱来踱去,似乎很是着急的模样。
“是肚子饿了吗?”
枇杷说着,下意识俯身地想要摸摸汤圆。
后者却突然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般地竖立起浑身的毛发,接着猛地蹿到半空,若非枇杷及时避开,怕是要被汤圆抓瞎了眼睛。
饶是如此,他的脸颊上还是留下了两道鲜明的爪痕。片刻的麻木之后,伤口腾起带着灼烧感的刺痛。
与此同时,刚刚行凶完毕的汤圆就像是畏罪潜逃一般地躲了起来。
“汤圆?汤圆?”
无论如何放轻了声音呼唤,都不肯出来。
枇杷叹了口气,将备下的猫食儿放在了汤圆的饭碗中。
然后才走到镜子前查看自已伤势。
汤圆这样子突然发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可是,以往表现出的只是强烈的抵触,会在嘴巴里发出嘶嘶的声响或者竖立毛发弓起身子以示警告。
不过都没有什么实际性的伤害。
每到这种时候,汤圆都会突然很抗拒少年的靠近。
但没有一次会像这次这样主动发起攻击,甚至留下伤口。
枇杷低头打量着脸上的抓痕,果然是流血了,难怪会觉得疼。
正在他准备起身去取些清水回来处理一下伤口时,余光瞥见自已的嘴角的一抹殷红,忽然愣了一下。
这是……
他伸手擦了擦,一时竟没有擦掉。
舔了舔,果然是血的味道。
不仅如此,镜中少年的嘴唇看起来也有些红肿破皮。
……可是刚才的自已应该只是咬到了舌头才对啊。
电光火石间,枇杷忽然想起了沈韵。
脑中闪过不久之前被牵制住双手,强压在桌面上场景……
枇杷的脸色有些难看。
不过沈韵的动作虽然强硬,但其实始终收着一份劲儿并没有真的弄伤少年,倒是枇杷后来那一口应该是结结实实地咬破了沈韵的舌头。
那么大的雨连着淋了两次。
也不知对方现下如何了……
想到此处,枇杷兀自摇了摇头。
沈韵那样的人,不是自已应该担心的。
他现在应该考虑的是,准备离开的事情。
枇杷的行李不多,来的时候甚至都没有一个包袱。
如今也就是多了一只盒子,一枚铜钱,一些盘缠,还有……一柄漆黑的匕首。
看到抽屉中的匕首,枇杷又不免想到了那个想要刻意避开的人。
那东西是沈韵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枇杷不知道对方是从哪里听说的自已的生日。
沈韵不喜欢解释,他也几乎从不追问。
也许这就是沈韵会选中自已作为挡箭牌其中一个原因,虽然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如今的这般光景……
枇杷记得,第一次招待沈韵的那个晚上,对方就是用这把匕首给苹果削的皮。
苹果一分为二,他们一人一半。
那是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枇杷有觉得苹果好吃的时刻。
后来,沈韵什么都没有做,而是照旧让枇杷给他唱小曲儿,唱得就是娘亲唱给枇杷哼的那首小调。
沈韵好像特别喜欢,怎么听都听不腻似的。
就好像他喝酒,也是这样,一杯接着一杯,总也不会醉。
后来倒是枇杷先顶不住,嘴里含含糊糊地哼着歌,人就睡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黎宵已经不见了踪影。
枇杷则是不知什么时候被从桌边挪到了床上。被子好好地盖在身上,几乎把他裹成个粽子。
沈韵说要将匕首当做礼物的时候,枇杷如何都不肯接受。
“为什么?”
沈韵微微挑着眉瞧他,似是漫不经心地询问:“莫非是觉得不够贵重?”
这话说得枇杷一愣。
“怎么会……”
正是因为看出那东西的不同寻常,他才觉得自已无法轻易接受。
却是不曾想,沈韵会这么认为……
可是,当枇杷看向沈韵时,却发现对方在笑。
漆黑的眼瞳微微眯起,不见丝毫动了气的模样,少年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对方好像是故意那么说的。
“那就收下。”沈韵一字一顿说得笃定。
见枇杷不做声,也不去接东西,只是低下头,一副犟种的架势。
沈韵轻轻笑出了声,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样子的少年,觉得有些新奇。于是俯身过去,贴近了对方的耳朵。
“这样,我也不难为你。左右是你的生辰。那就做个选择题吧。”
温热的气息酥痒痒地落在耳側,连带着后颈处都一阵发烫。
枇杷忍住没有扭头,唯恐一下子撞到不该撞到的。
“是什么样的选择题?”他问。
“这个嘛——”沈韵说着,像是故意地顿了顿,然后才若无其事道:“亲我,或者收下这份礼物。”
枇杷感到自已的心脏狠跳了一下。
怀疑自已是听错了。
没忍住转了头。
当然也没有忘记同时拉开些距离,饶是如此,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还是有些过于接近了。
“这么激动,是已经迫不及待了?”
见到少年禁不住错愕的模样,沈韵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那双眼睛里的笑意却似乎较之前加深了几分。
枇杷发现,沈韵好像很喜欢故意在言语间歪曲自已的意图。
也不知是为了好玩,还是什么……
他有些不确定地问:“亲,是怎么个亲法?”
心里不住地打鼓。因为彼时的他觉得沈韵对自已并无一丝一毫的兴趣。那么这个要求就显得有些匪夷所思了。
莫非是为了故意戏耍自已,以表达对拒绝收下礼物的不满?
虽然还是有些古怪,却是当时的枇杷能够想到的最有可能的答案。
正在此时,沈韵也开口了:“亲吻自然是嘴对着嘴,还能是个怎么样的亲法?”
顿了顿,又打量似的地瞧了少年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这么问,莫非是很有经验,知道许许多多各不相同的吻法?那是不是也应该让我见识见识?”
“……”
——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枇杷心里明白,嘴上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毕竟,从实际来说,沈韵对他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
若是真的碰上什么癖好特殊的客人,活活被玩死也不是什么个例。
有时候少年也会自我怀疑,自已这一路走来,是否是过的太过于顺遂,所以才会这般的不识抬举。
可是心里头明白是一回事,真到了该做些什么的时候,他就会手足无措,浑身僵硬。
——就像黎宵曾经说的那样,他也许真是块木头。
“好了,这么些时候,也该想的差不多了,总不能是我提出的要求太过于苛刻,让你两头为难吧?”
沈韵轻叩了一下桌面。
一双漆黑眸子深深地注视着枇杷,等待着少年的选择。
这种时候,但凡有点胆色、有点心思的,都应该立刻站起来,主动凑过去动情地吻住对方……
一桩好事也许就成了。
可枇杷确实是个胆小的,用荀姨的话说,就是那扶不上墙的烂泥,活该一辈子被人踩在脚底下死活翻不了身。
所以枇杷最终还是选择收下了匕首。
见此,沈韵脸上似乎有一闪而过的遗憾。
不过还是对着他说了声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啊。”
沈韵摸摸他的脑袋,同时低声说了句:“要快快长大啊。”
枇杷低着头,因此没能看见那时对方脸上的表情。
那个晚上,沈韵照例没有留宿,但是却和他一起吃了长寿面。
如今冷不丁看到这把匕首,想起当时的场景,枇杷突然后知后觉地想到,那时候的沈韵会将那两个选择放在自已面前,未必只是一场玩笑。
可惜,自已终究还是当初的胆小鬼。
思来想去,枇杷还是决定要将匕首物归原主。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
这匕首和沈韵从不离身的那把长剑其实是一并从沈家祖上传下来的。
谁知道传到沈韵这辈出了这么个败家玩意儿,居然能把祖传的东西这样随意地拱手送人。
珠珠被打发去办正事了。
因为上次的不欢而散,沈韵大概短时间内不会再过来。
枇杷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跑一趟,将东西归还给对方。
也算是……让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能有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