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兮若愁眉不展点点头，又摇摇头，“您待这儿不用动，我自个儿进去。”
老门房惴惴应一声。目送她跨入府门。
安兮若不想撞见他们一家三口恩爱，先去了自已的碧华居。
安颂臣虽然不是个东西，但有一点安兮若却是敬佩的。他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也不冠冕堂皇做任何掩饰。当年乔皇后做主，让她迁往碧华居后，安颂臣也不打碧华居的主意，而是为安辞若精修绮梦轩。
明晃晃的偏爱，不加掩饰，也不靠特意打压别人实现。倒是比姚芷茹大气得多。
屋里很整洁，每天都有人定时打扫，只是没半点人气。安颂臣亲掌中馈，从不计较最基本的用度。
在这里坐了一会，便有侍女奉命通传，让自已去前厅。
“我不去。”安兮若单手撑头，态度随意，却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让他自已过来。”
侍女并未多言，比起外厉内荏的安颂臣，安兮若是真的狠厉。
不多时，屋外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门扉大开，安颂臣阴沉着一张脸：
“安兮若，你自已有事说，却要我这个父亲过来寻你，你眼里还有没有上下尊卑，人伦规矩？！”
“没有。”安兮若答得坦荡。
她款款起身：“我来此就是告诉你一件事，管管你的好闺女，她再赌下去我剁了她的手。”
“你！”安颂臣怒吼，“她是你妹妹！”
安兮若轻描淡写：“再犯她就是不是我妹妹了，你也早不是我的父亲。”
这不是危言耸听，安兮若做得出这等事，且想做很久了。
安颂臣甚至有一瞬间觉得，她之所以帮安辞若扫尾，就是等安辞若犯得多了，她好名正言顺与清远伯府划清界限。
“敬衷！”随着一声带哭腔的叫喊，姚芷茹以袖掩泣，哀哀戚戚地踏入。
分明喊的是安颂臣，可一进门便直对安兮若哭道：
“辞儿这孩子是我带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莫要迁怒于你父亲。”
安兮若烦躁地蹙额。
“言心……”安颂臣一把将人搂入怀中，“你认什么错，是她太小题大做。京都中的官家子弟，哪个没小赌小闹，辞儿只是贪玩罢了。”
“我今儿不留宿，你们唱什么戏？”安兮若冷冷打断他们。
安颂臣脸色微变：“你生为父的气便罢，何必如此为难言心？她当年是做了些错事，但现在已经改过。她是为父的妻子，你该唤她一声母亲。”
“母亲？”安兮若指了指地下，“我的母亲已经仙逝十三年了。”
她讥诮地看着姚芷茹：“至于你，姚言心，我该喊你后母，还是姨母啊？”
姚芷茹脸色一白，安颂臣面色也是差极。
他们不高兴，安兮若其实也不太高兴。
又提了一遍母亲，又想了一遍母亲，她现在很悲愤，想打人。
可她还没动手，安颂臣倒是先扬起手，疾言厉色：“你住口！”
安兮若不像他，她直接上前把姚芷茹扒开推到一边，而后一巴掌毫不犹豫打下去。
“啪！”
这一下沉积许久，安颂臣只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巨大的惯性使他脚步踉跄，一下摔倒在地。
他惊愕地抬头，半边耳朵杂音嗡鸣，眼前阵阵发黑，只看得清自已的女儿笑盈盈俯视着自已。她甚至抽空瞥一眼被同样被甩在地上的姚芷茹，再启唇：
“废物。”
她用桌布擦了擦手，丢下一室愕然迈步离开：“安敬衷，姚言心。明天无论发生什么，不管牵扯到谁，本官，都会照章办事。”
夜深人静，安兮若漫步于空无一人的街道。
她又想娘了。
姚萱茹温柔娴静，与人为善。
她可怜庶妹，几番庇佑，后来嫁人时，那姚芷茹却要随她同嫁。她那时也未曾料到，这位媵妾是个狼心狗肺之徒。
姚萱茹是坠崖而亡，那一年安兮若十一岁。
姚芷茹哭哭啼啼，说马车突然失控，才使姚萱茹香消玉殒。她不信，她半个字都不信。
她四处奔走，终于找到证据，第一时间呈到安颂臣面前。
她的好父亲当着她的面将证据烧毁，还埋怨地嘟囔：“这下该是处理完了。”
安兮若木然地看着他：这个人帮害死自已发妻的凶手掩藏所有罪证。
安颂臣反应过来，告诉她：“兮儿，你娘已经死了，你不想让辞儿也失去娘亲吧。你把这些证据交出去，她的母亲会被抓，会被处死。你忍心吗？”
忍心啊，怎么不忍心。锒铛入狱的是她娘，又不是我娘。
“人死如灯灭。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我们活着还有价值。”
姚芷茹死去的价值更大一些吧。
“兮儿，你一定理解为父的，是不是？”
安兮若眼珠一抡，定定地望向他：
“安颂臣，”她看到对方脸色变得僵硬，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最后道，“我明白你。”
一个可笑又可恶的人。
安兮若走了，打开门走进漫天霜雪之中，迎着来势汹涌的倒春寒。
她的心随那证据一道寂灭，再长出来已不是人心。
所以，柯音澜。
安兮若抬头仰视黑压压的天，无星无月无光。
你明白吗，我们两人的相遇，你之所以来北阁撞见我，全是我的算计啊。
我预想你的行迹，利用你的慈心，押注你的能力，算计你帮我逃脱水深火热。
十二年了。我们初遇时也是十二岁。轮回之数。今天我下定了决心，要帮你。
帮你推翻胡温华和宁岱，帮你们南羌侯府复仇。
“呼……”
夜风入窗，烛焰摇曳，柯音澜借幽暗的烛光立于书案前。
提笔，落墨，笔走龙蛇，一气呵成，遒劲有力三个字：
安沐菡。
其下，韩怀束，秦颜纾，燕仲途，穆巧毓，燕汝蔚，沈桂泉，方九策，涂之恕，魏菀澈……
洋洋洒洒两列名字，全是她初步认定，可为盟友之人。“安沐菡”三字最后落笔，却首当其冲，且是这么多名字中书写最顺的。
沐菡，这是她亲自取的。
儿时稚语，本不足道，可安兮若当了真，奉为圭臬，所以她一定会答应自已。马前卒，手中刀，什么身份都无所谓，她一定会不计代价，扳倒胡、宁二人。
此时遥远的北境，重阳关下，军帐连营，烽火终熄。
一男一女两位少年将军并肩而立，篝火映照之下，两人皆是如出一辙的坚毅。
韩澍极目远眺，率先开口：“下一战，我们和兖人便要决胜负了。”
“成润。”彭沅半眯双眸，“我和老头，等这一天都很久了。这一场要是啃不下来，我们可没有再战了。”
韩澍侧身，认真唤她：“彭少涓。”
彭沅正经不过三两句话，“怎么，韩大将军嫌我动摇军心，还是要治我置喙朝廷的罪？”
“……”韩澍不理会她的揶揄，“我爹给我写信，说，我妹妹找回来了。”
“你不早八百年就跟我讲过……”
“所以我会活下去。”韩澍打断她，“我会活着夺回重阳关，这一场仗是我送给我父母，送给我妹妹的贺礼。”
“你也要活着，打下重阳关，送给高将军做周年祭，送给薛将军做生辰礼。”
“我爹他们没能做的的事，我们会办到的。”
火星在漆黑中闪烁，巡夜士兵整齐有序，步履铿锵，彭沅双手环胸，笨重的甲胄反射出冷冽光泽。
“这么有自信，”她挑眉，“也是，咱俩刚把白裕卿告到京都，确实不能灭自已威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