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御史此言差矣。”燕秋梗着身子行过一礼。
她在朝堂上一直是个锯嘴葫芦，此番下场，众人皆是不可置信。
“安大人之行可是当着文武满朝的面，我所言何错之有？”
燕秋冷瞥他一眼，“监务司监务司，叫了这么多年，敢问诸君，其全称到底为何？”
“呃……”
朝堂上窃窃私语，竟无一人站出来言说。
“诸君不记得了，但我定是要记得的。”燕秋威风赫赫，厉声道：“监察代务政使司。”
“罗卿。”谢朝辞淡声一唤，罗楠溪便只好说明：
“集凤毛麟角之能才于一堂，直属圣上麾下，监臣务，察臣行，代臣政，全臣事。”
燕秋冷肃的神色稍有缓和：“监官员政务之通达与滞弊，察文武私行之义节与卑鄙。至于代臣政，凡有官吏怠惰国事，或有京职空缺久而无补，尽可代行其政。”
衡御史常年耷拉的一张脸更臭了。
“若我没记错的话，御史之上，都御史之职空悬已非一日两日，安大人代行其职，奏陈言事，纠察恶佞，并无罪过。”
“还是说，督察院中，都御史那把交椅，在衡御史你的身下？”
燕秋的话语如同寒冰利刃，划破了沉闷的空气。衡御史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嘴角抽动，却一时语塞。
燕秋知道，督察院那群言官盯着安兮若不是近日之时，已有数年之久，她早看不惯这般作派。反正已经把人得罪了，那干脆得罪到底。
她掸了下衣袍，继续道：“奚未林身为正五品郎中，通敌叛国，可是大事。衡御史不查察其之奸行，反而横插一脚，追究安大人。知道的，明白您这是忠于已职，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胡搅蛮缠，轻重不分。”
安兮若霎时刮目相看。
栾宁则暗暗瞧了衡御史一眼。
如此搅了一通，魏璃能否胜任继州知州的争议也就延后再论。
宫道上，魏璃行色匆匆，阔步疾行奔往翰林院，一刻也不停。活像是背后有鬼在追。
言照昙远远地看去，周身气势一再冷冽。
任谁都瞧得出，她这是气极。言晨夕了解的只会更多。
她拍了拍女儿的肩，笑问：“那个人，是魏璃吗？”
言照昙面色稍缓：“是。”
言晨夕点点头，“你啊，太心急了。”
言照昙颇有几分不服。
她可整整按捺了九年，忍到有正当时机与对方接触，这才“兴师问罪”。
不过是逼问几句，没打人没骂人，顶多是折腾了会儿，这人便受不了直接离京，还是去继州那等苦寒地。
说她娇气，她敢去继州；说她有骨气，溜起来得又那般快。
言照昙一股郁气堵在胸间，上不去下不来，到最后还是自已的不是。
至于出任的事……言照昙见识过的，魏璃是个聪明人，她太清楚自已想做什么，也很明白谁能帮她做成。
只要她想走，言照昙拦不住。
她迅速想着，构思预备两道奏疏的内容。
一则，驳岑植荐言。
二则，请调崤安府。
另一边，魏璃一路走得飞快，已至翰林院外围宫道，她回头望了眼，没看见言照昙的身影，这才驻足擦了擦额头的汗。
袖子刚垂下，眼前便映入三人，正是桑瑶，乔仲与素纤纤。他们各抱着一摞案牍。
“你们，这是……”
素纤纤应道：“这些都是国子监要的，本不应由我们送，但我想着过去，顺便瞧瞧纨儿，他们二人便陪我一道。”
“这样，那你们快去吧。”
三人虽疑惑她这般模样似是慌乱，却也没有多问，才到国子监，就看见裴蝉镜站在门口等着。
她手一招，旁侧的宫女太监便上前接下案牍。接着她便问：“你们是翰林院的，可注意到，菀澈她近日有无异常？”
乔仲和素纤纤面面相觑，满脸莫名，柯音澜则是回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裴蝉镜胳膊一甩，双手背负，冷着一张脸：“反正都传开了，告诉你们也无妨。”
她大概把朝会上的事讲过，来回踱步：“菀澈真是气煞我也。继州边镇，形势不明，祸福难料，她竟然主动请缨。”
“那别人给她挖了个明晃晃的坑，我们都忙着填，她不帮忙便罢了，反而主动往下跳！”
柯音澜恍悟：“难怪。”
“什么？”
乔仲接话：“我们刚出发时在宫道上见了魏大人，她难得回这么快。”
裴蝉镜冷冷哼一声，“她倒还知道跑快点回去，我说怎么刚出大殿她就没了影。”
“裴司业。”素纤纤对这些事倒不关心，“我妹妹纨儿她……”
裴蝉镜意识到自已失态，遂不再埋怨，领他们去广业堂。
素纨纨与素纤纤不同，她端得是贪玩好动，加上年纪又小，祖父在国子监中也素有威望，便常常撺掇宗亲学子一道外出。
今日也不例外。
四人找到她时，她和谢朝悦在藏经阁里攀着梯子够一本书。里面当值的主簿都被谢朝悦下令赶回了家。
“纨儿，是这儿吗？”
素纨纨踮起脚尖，伸头望了好半刻，这才回：“是是，就这本！”
“殿下！？”
裴蝉镜四人一进，便看见谢朝悦踩着云梯，伸长了手臂够一本书，小半个身子都悬在半空，一时间又惊又怕，凑过去扶稳云梯叫她下来。
谢朝悦有些无奈，迅速拿了一本下了云梯，随手甩了两下积聚的灰，便把书递给素纨纨。
“殿下，您怎么来这儿了？”
谢朝悦尴尬地触了下鼻尖，“你们也看到了，我没带侍从，是偷着来的。所以，不方便说。”
“给你们添麻烦了。”
四人忙躬身：“臣不敢。”
谢朝悦最受不了京都这种君臣上下的繁文缛节，摆摆手：“那我便走了——对，我压根儿没来过。”
人走后，四人这方长舒一口气，转头又看素纨纨。他们只是看她，也不说话，素纨纨很快便耐不住，如实招来：
“我前几日瞧见安姐姐在这儿找一本书，她找到了地方却又不看，我就是好奇，偷偷告诉了公主，想让她帮我拿。”
素纤纤斥她：“你好大的胆子！”
她心下也有些好奇，但面上不显，伸出一只手：“给我。”
素纨纨鼓着腮，满脸不服气，还是迟疑地把书递过去。
素纤纤接过，低头就着幽暗的光看一眼书面：
“这是……《南羌异术录·卷二·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