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面具之下,赫然是安兮若清隽的面庞。
另一边,冗长的街道上,安兮若——或者说——枕夜也揭开脸上的人皮面具,向刑部遥遥望去,戏谑一笑。
木架上惨死的女子不过另一死囚,而那所谓醉酒之人,才是真正的乌兰娜。
软筋散的药力还未完全退去,她悲壑难平,怒海弄潮,黯然无色的双眸在绝望中变得空洞。
安兮若尤嫌不够,感慨道:“他们的动作可真快,想来杀‘你’时半点也不拖泥带水。”
“唔!”乌兰娜胸中一股郁气难宁,气血翻涌之下竟是吐出一口鲜血。
殷红的血从嘴角溢出,她没有力气擦拭,只能任由液体流下,滴在深色衣袍上。
安兮若居高临下,轻飘飘笑望着她,那目光柔和地几近怜悯。
诛心的最后一步,成了。
———
翌日,金銮殿上。
监务司本不论官阶品级,常常不与朝会,须上殿时,圣上会提前下令。但依祖制,为慑百官,新帝即位前半个月之久,监务司的统领也需每日上朝。
安兮若与燕秋立侍于一侧,皆着绛紫色官服,无帽。
“罗卿。”谢朝辞肃声道:“惠民署之官职调设,可完了?”
罗楠溪闻声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回陛下,臣深蒙圣眷,得此重任,万不敢怠。御令一下,臣便尽召户部官员,星夜研论,速报相署,幸不辱命。现惠民署之官职调设已悉数完成,名录已呈至御案,请陛下御览。”
“罗卿办事,朕自是放心。”
谢朝辞面上却无波澜,朗声宣令:“即日起,各处官吏凡殿前奏对,须去缀余之语,务求简而精辟。朕欲观政事之度,吏治之效,而非满耳皆是空洞之辞,华而不实。”
她摆摆手示意罗楠溪退下,又道:“继州知州一职,现今仍未定下。朕想,兖国礼王已回,此事再拖不得。”
岑植立时出列,道:“臣斗胆,向陛下举荐一人。”
“哦?”谢朝辞眸光微动,心下生疑。自已才方提出,岑植便有人可荐,恐怕有备而来。
“岑卿但说无妨。”
岑植的目光稍向胡温华处一斜,恭声道:“臣举荐,翰林院学士,魏璃。”
谢胤生前看重北地,继州人人想得。但当下战事已息,谢朝辞势弱,对边境态度不明,把人推往继州,实是代人豪赌。
沈景淳当即道:“继州乃边陲重镇,民生复杂,吏治纷纭,魏璃虽有才干,却未曾在地方历练,臣以为此荐不妥。”
岑植不慌不忙,从容道:“魏学士性情谦润,如有玉泽。外观其形也,不争不抢之安臣,细究其质也,内含锋芒,时至锋出。其行谨,其识明,鞭辟入里,深藏若虚,魏璃之能事,无穷极也。”
“且魏璃在翰林院多年,熟稔典章,精于文治,正可补继州吏治之短。”
魏璃:……汗颜。
见沈景淳被堵住,裴蝉镜便站出来:
“微臣以为,沈大人所言非虚,继州之地,兵家重镇,形势复杂,需有经天纬地之才实经历,亦备雷霆手段者方可胜任。”
谢朝辞沉吟不决。
言照昙紧握笏板的手松开了些。
此时礼部尚书汤顺也提出异议:“臣以礼制为虑,也以为不妥。”
岑植听这接二连三的质疑,不由得皱眉不悦。
汤顺却是瞧不见他的神色,只道:“翰林院学士之职为正五品,继州知州之职为从五品。两者所主事风马牛不相及。若左迁知州,魏学士何辜,无端降品;若判知州,所辖有差暂且不论,继州与京都两地,相去万里之遥,必有偏重,如何取舍,魏学士进退维谷,两厢作难,何以自处?”[1]
“这些,岑尚书可想过?”
胡温华定是不服:“为臣者,不重上下高低,只求化寒窗笔墨为云雨,滋养一方,荫庇门户。只要能施惠于百姓,官阶何须问。汤尚书之言,未免小看了魏学士。”
安兮若听他们争辩议论,只觉无聊,一晚上没合的眼皮几乎要打架。
左不过是因为魏璃言辞耿直,驳了胡温华的提案,且踩了部分酒囊饭袋的痛脚,便要跳出来把人推下去。却不想,魏璃竟是个有人护的。
她只想这朝会早早结束,好尽快把乌兰娜供出的名单呈至御前。
一声接一声的争论中,越来越多人相继出声奏对。
言照昙也出面:“魏学士虽学识渊博,但实事变通,并无前历,确实不是良任。”
“陛下!”
魏璃稽首,在金銮殿上纷乱的议论中朗声。
谢朝辞这方意识到,当事人旁观已久,始终未置一词。身侧的大监忙喊:“诸臣肃静——”
声浪立消,魏璃松口气,跪在大殿靠后的位置。
她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扬声道:“臣愿往继州。”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维护魏璃者,与坑害魏璃者皆是惊愕不解。
安兮若一个激灵,天大的困意都散了。
魏璃像是无有察觉,只沉声道:“臣于宣平十二年考中进士,由此入仕以来已有九载春秋。然,臣性怯而闷,纵侍立翰林院中,高升至此,却无一建树。”
“品阶每每升迁,臣惭然至甚而无地自容。今既逢圣上青眼,又受诸臣厚望,臣固请亲赴继州,以证臣之忠,报国之恩。”
“诚愿解民倒悬,还民清明,或可稍赎臣往日碌碌无为之罪。”
魏璃言辞恳切,字字掷地有声,大殿之内,众臣神色各异。
谢朝辞也是一阵怔忪。
“陛下。”安兮若忙不迭站出来,“臣有本要奏。事关重大,请陛下恕臣唐突之罪。”
一时间,方才聚在魏璃身上的目光皆落在安兮若身上。
“啊。”谢朝辞恍过神来,“安卿直言便是。”
安兮若眼一闭,心一横,“臣要状告刑部郎中奚未林,勾结兖使,通敌叛国!”
安兮若身为监务司统领,当众言告必有证据。奚未林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满头大汗抖如筛糠,实在不明白,自已不过被调遣一次,怎么就暴露了。
可不等他被问罪,侍郎常励便喝道:“好你个贼人,竟隐藏如此之深,叫我等堂官,和督察院的同僚都蒙蔽过去了。”
“常侍郎倒是提醒我了。”衡御史大摇大摆走出来,“奚未林有罪与否臣不知,但安大人的罪倒是很明显啊!”
安兮若低头忍下想翻白眼的冲动。
衡御史言辞激烈:“金銮殿上,众臣之前,安大人公然控罪,是夺我督察院之职事,越权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