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璃眸光一闪,从容不迫:“素若微是满京皆知的文痴,满心满眼只有文学典藏。她任职台阁,只专心于分内事,且力求速达,以博得功夫研习。说是来当官的,倒更像是借仕途之便,供已览阅之用。”
“乔奉墨亦是先生门下,他倒是活泛许多,但仅限于素、桑二人,旁的人,哪怕是同窗,也不过点头之交。”
她停在这里,抬眼看去,只瞧见佘宗玹毫无变化的表情,便只好继续:
“至于桑允仪,既非文痴也非书狂,却能力压素、乔,三元及第。我闻之甚是惊奇,派人打听,方知其……”
魏璃却叹息,“其居于瞿都时,一年四季,殊为用功。行止坐卧,卷不释手。每日无论是习文练武,甚至是管教姊妹,文卷之修习也从无懈怠,日复一日,不曾停歇。”
佘宗玹肯定地点点头,“听起来,你对她评价不低啊。”
“先生莫要玩笑。”魏璃无奈道,“您是知道的,我对这类人是避之不及。”
“为何?”柳池不解。
魏璃微微一怔,笑答:“我是懒散之人,最怕此类勤勉之众,譬如星月:月明星稀。”
柳池皱眉想了一阵,尚还年轻的他管不住自已的嘴,轻声疑惑道:“你这样,可与先生口中所述大相径庭。”
佘宗玹闻言大笑起来,伸出两根手指一点柳池眉心:
“傻孩子,她是哄你呢。”
师徒二人相对,一番试探过,佘宗玹得了答案便要告退。
魏璃并不多留,起身送他二人离开了。
魏璃阖上房门,抬手抚上脖颈,大拇指与其他并拢的四指分开,抵在脖间,隔着浅薄一层空气做了个收拢的起势,临了又缩回手指,绕到后颈处提了下衣领,再顺势卸下长簪。
她青丝如瀑,散落房榻,整个人多出几分阴郁低沉之气。
银晖之下,白发尤甚刺眼。
魏璃扒拉一会儿,扯过那根白发看了又看。
“唉——”
她长叹一声,“我今年,已是三十六岁啊。”
“桑允仪。这渝国的将来,是你们的了。”
———
“咚——”
“咚——”
“咚——”
宫禁之中悠远的钟声接连响起。衮服繁重,便由几个宫女一同侍候。直到衣袍已全,谢朝辞的目光始终落在不远处的江还身上。
她看起来与往常并无不同,但谢朝辞还是一眼勘破她的紧张。
“江还。”谢朝辞向她走来,不由分说握着她的双手照旧暖起来。
“陛下。”江还似是赧然,把手往回抽了点。
谢朝辞握得紧了些。
她唤:“江还。”
“臣在。”江还如此应她。
“江还。”
“……臣在。”
谢朝辞弯了眉眼:“江还。”
“臣在。”这一声答得慢,带着些小性子。
“三声。”谢朝辞道,“我连唤你三声,你都应了。”
她炫耀似的,在晨光熹微中笑得粲然恣意。
“你答应我,以后也都要应。”
她摩挲江还的手背,语气温柔缱绻。
却又在急迫地想得到这份承诺。
江还大着胆子抬眼端详面前的人儿,心道,古往今来哪有帝王是这般模样。
“江还谨诺:无论何时何地,一旦陛下有唤,江还必当即时回应。誓守此诺,至死不渝。”
谢朝辞得了应诺,这方心满意足退开。
“咚——”
又是一声钟鼓响。
“九响了。”江还提醒她。
九九之数已至,万物归一,迎立新君。
雕饰华丽的宫门缓缓推开,谢朝辞正色,越步而出。阳光穿透薄雾,洒在她龙袍之上,金线耀目,映衬出无上威严。宫门之外,百官跪拜,万籁俱寂。
谢朝辞沿御道行向大殿,文武官员与宗亲勋爵分列两边,尽皆伏跪在地。
衣摆拂过玉阶,冕旒轻摇,她的目光穿过重重冕旒的珠帘,望向那高阁龙椅的空位。
她驻足殿门之前,朝内深深望一眼,再抬步,便径直登上那九五至尊的宝座。
新帝坐定,文武左右鱼贯而入,齐声道贺:“恭贺新君即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浪如潮,回荡在大殿之中。
谢朝辞端坐于龙椅之上,目光沉稳而深邃,缓缓扫视过殿下的每一个人,她轻抬手:
“诸卿平身。自即日起,朕与诸君共谋国是,望众卿家上下同心,力革时弊,安邦治国,共兴盛世。”
她唇畔勾起一抹笑,大监便持诏书上前,扬声颁布诏令。
“尊先帝元妻乔氏为昭懿太后,先帝贵妃宁氏为慈惠太妃。”
“另,为彰功臣,特赐广台大营都统,诚武侯宁岱加诚国公;北大营都统,永昌侯韩宪加钧国公;左丞相胡温华加祁国公;右丞相燕留加丰安侯。”
“朕闻民生疾苦,福祸皆系于粮产,故特设惠民署,令户部尚书沈景淳兼署长,钦天监监正季知珩兼副署长,以期广开仓廪,兴修水利,务使百姓安居乐业,衣食丰足。”
“诸余之事,众臣可奏表相言。”
———
“双侯二相,有三人皆赐了国公之爵,独你一人是丰安侯。”郑公仪啧舌,“陛下这是何意?”
燕留执棋落下一子,讳莫如深的双眸划过微妙之色。
“丰安。”他道,“陛下是在暗指,我出身商贾之家。若是官商勾结,流弊无穷。”
“哼。”
郑公仪冷嗤,“让人做饭,却又不给锅。这不难为人嘛。”
燕留闻声一滞,忽地恍神:“不。”
他立时起身,丢下郑公仪和棋盘,直往后院奔去。
“哎,你……”
郑公仪看看棋盘,又看看门口,满头雾水不明所以。
此时后院居室,穆情初已来寻燕秀。
“秀儿。”
燕秀欠身:“叔母。”
“你来京城,也半月有余了,怎么不曾外出赏玩?”
“非我有意,只是性情使然,不喜走动。您看秉儿便是时常在外游荡,心性不定。”
燕秀摇首无奈:“他也不知何时才能安定下来。颍川的家业他总是要担的,我不可能时刻管束他。”
“说到颍川。”穆情初柔声问:“家中一切还好吧。”
燕秀抬眼看她。
这一问题,她初入京那晚便已回过。
燕秀心念稍转,便答:“一切都好。三叔的头痛之疾也有人医过,现今已无大碍。”
燕留在屋外听着,掩在袖袍中的手无助地抓了下。
他没有进屋,转身,又回到棋室。
郑公仪已归,他这个赖皮还把棋局扫乱了。
燕留没心情理会他的幼稚之举,颓然落座,靠在椅背上抚额。
“叔由啊。你一定要和我们争个高下吗?”
———
韩府。
阮微拉着韩泠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在被迫转了三个圈后,韩泠终是忍不住道:“我去的是燕家,不是狼窝,身上没掉一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