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她……”
柯音澜鲜少见她惊异的模样,耐心解释:“孔阁主与我义母有过交际,我请人担任唱卖师时,她便毛遂自荐。”
“孔姨何时竟会唱卖了。”安兮若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柯音澜捏了一块糕点细细观察,边道:“阁主博闻强识,这些年常游历各方。”
她笑,那眼中有安兮若窥不透的深意:“技多不压身,此不足为怪。”
圆台上,孔倾珞两手一拍,便有人捧着一样物什上台。
第一样卖品必得是精美有余而贵重不足,如此既能引人注目,又不至喧宾夺主。
那是一幅细笔勾勒的山水画卷,墨色深浅交织,山川云雾跃然纸上,带着一股子超脱尘世的灵气。
孔倾珞轻展画卷,缓缓道:“此画名为《逸云山川图》,出自前朝黄隐之之手。起拍价:五十两白银。”
“这么低。”
魏璃摸了摸下巴,当即便喊:“五十一两。”
孔倾珞稍愣,迟疑道:“二楼辰字间,五十一两!”
似是猜想得到证实,整个唱卖场登时响起一阵低语。
三楼主间内,落针可闻。安兮若面容一凝,柯音澜眉心轻蹙,芸婆和魏珉俱是大气不敢出。
前朝墨泽,五十两已是低价,这人只加一两,实在是——
“你是来搅局的吗?”
裴蝉镜忙拉住她,咬牙切齿。
她忙改道:“八十一两!”
孔倾珞眉毛轻抬,宣布:“二楼辰字间,八十一两!”
“此等低价,实在辱没了这幅前朝遗墨的风华。”
三楼月字间,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声音自高处落下。
“老朽出二百两!”
整个唱卖场登时为之一震,众人纷纷侧目,向三楼月字间投去惊异的目光。
柯音澜和安兮若对视一眼,皆有些错愕。
魏璃摸了摸自已的荷包,气馁地一拍,不再作声。
“三百两。”
一楼忽地响起清润之音。
孔倾珞凝眸望去,却见那间并未点蜡。
“是诡阁。”二十四间灯火通明的世界中,不知是谁惊呼一声。
轰动再起。
三层二十四间,每层分“日月星辰,山川河湖”八间,主筹者居三楼主间,除三楼的“日月”两间,其余皆是由主筹者所请。
另设“诡阁”于一楼,无灯有座,凡未受邀,能者入之,连眠凤楼也不知其内身份。
上次有人落座诡阁,还是六年前。
三楼主间的四人面面相觑,安兮若与柯音澜也未曾料到,会有如此变故。
“四百两!”老者再度抬价,语气却已无不悦之意。
“哈哈哈。”诡阁传来大笑之声,“老先生,现在如何啊?”
“君之价虽不高,但也可见对《逸云山川图》珍重而敬矣。既如此,老朽与你相争,实乃高山流水知音遇,又即棋逢对手——
畅快哉!”
“好!”
诡阁中人再抬:“五百两!”
瞬息之间,画作价钱已涨至十倍。
老者闻言,随之道:“五百两,确是对这《逸云山川图》的一份敬意。但老朽所求,非仅图之本身,已在于那份与知音共赏的心境。如此,老朽便再添一筹,六百两!”
“老先生之雅兴,在下敬服。”
诡阁无光无影,但众人都不约而同,想象着此中人抱拳行礼的样子:
“老先生乃至诚至性,大方之家,这画入您宅邸,定能相得益彰。圣人言:君子成人之美。在下不敢相争。”
“过誉过誉。”老者赞道,“忠恕之论,割爱之恩,老朽记下了。”
裴蝉镜见魏璃眼巴巴干看着,忍不住道:“你若想要,我出钱。”
魏璃浅浅一笑:“不必。”
“我徒有惜物之心,却无敬物之情,纵是侥幸得了画作,也不过暴殄天物。当下已是最佳。”
头彩粲然,有此开门红,后面的几件珍品无论高低,皆是卖出了好价钱。魏璃也倾囊掷金,买下一石帖。
安兮若与柯音澜见此形势,尽是不动声色松口气。
房珉:“说起来,最开始叫价的,是二楼辰字间的人。”
芸婆叫人取了名册一看,应道:“京兆尹裴家。”
“怪哉。裴氏惯出人精,怎会有只加注一两的事发生?”
柯音澜凤眸微弯,道:“名册上是裴家,真到场的,恐怕不止裴家。”
“允仪。”安兮若笑着,身子朝她那里一歪,“你莫非,已经知晓那人身份了?”
“沐菡高看我了。”柯音澜眸光流转,似有深意,“我不过肉体凡胎,何以能隔物见人?”
“竟然不能?!”房珉陡然惊叹。
“……”饶是泰然如柯音澜也不由得面染异色,“我并非真的文曲星下凡。”
“竟然不是?!”
安兮若噗嗤一下没忍住,大笑出声。
孔倾珞听到楼上那阵笑声,直觉耳熟非常。
芸婆擦了擦额头的汗,忙提醒安兮若:“大人,您……”
“好好好。”安兮若压低了声音,把那笑堵在喉间,努力平复情绪。
此时已近尾声。
孔倾珞下圆台歇了会儿,随后带三件宝物上台。
这三样物什由人端在托盘奉上,盖有红绸。
孔倾珞掀开第一个托盘的红绸,由于物品过大,便只以纸条上台。
“泸镇寿石——”
“此石经风吹日晒,天地造化,一面瞧去,天然为一‘福’字,历由前礼朝、雍朝数百年光阴尽存于宫墙大内。”
听得议论声起,孔倾珞扬声:“起拍价:五千两白银!”
裴蝉镜惊叹:“真有如此宝物!”
魏璃把石帖放在桌上,怼上去东瞧西看不亦乐乎。
“哎,菀澈。”裴蝉镜伸出五指递到她眼前,招魂一般把她的目光带过来。
“你说这后两件卖品得是什么天材地宝,才压得过这寿石?”
魏璃随口应她:“寿康长生,王权霸业。”
“前者倒有可能。”裴蝉镜透过屏风扫一眼围楼,“至于后者,世上若真有此物,怕也来不到这圆台上。”
此时天井方寸,竞价之声此起彼伏,最终三楼山字间以五万两高价一锤定音。
孔倾珞心情甚佳,再掀红绸。
“雪海莲芝。”
场中尽是倒吸一口凉气。
“世有至纯之株,生于南海之极者为莲,长于北山之巅者为芝,服之百病全消,延年益寿。”
“寿康长生……”裴蝉镜惊异,“真让你说中了。”
魏璃却是不屑:“所谓奇效,不过是心中痴妄作祟。这莲芝既生于天地,又怎能违背天道循环。”
裴蝉镜心道她败兴,讽她:“依我之见,你不过是囊中羞涩,故出此言以已慰罢了。”
魏璃不理会她,兀自又去研究石帖去了。
安兮若看着圆台篝火,长舒一口气:“这东西一结,我们可就功德圆满了。”
唱卖得钱先抽一成,付给侍者,余下则眠凤楼与主筹者三七分。
莲芝出手后,柯音澜在脑中算过:“八十三万两。”
安兮若没什么精神地点点头,这个数便够交差了。
柯音澜于临走前客套几句:“接下来的压轴物,便是房公子所出了?”
“想来定是和璧隋珠,稀世奇珍。”
房珉尚未从“三元及第竟不是神仙”的冲击中缓过神来,心不在焉:“多半是。”
圆台上,孔倾珞怡然掀开第三道红绸。
众人屏息以待,隐约可见古老的羊皮纸。孔倾珞却是怔在原地,迟迟不言。
“孔阁主。”
三楼日字间,沉寂一宿的女人终于开口:“这压轴物可有不妥?”
孔倾珞讪讪笑道:“弄错了。”
“没错啊。”房珉透过屏风俯望。
洛祈也品出几分不对劲来,她眼皮一颤,却是追道:“既然主间的说没错,那孔阁主还是尽快吧。”
孔倾珞仍是不言。
安兮若与柯音澜彼此交换了个眼神,正待为孔倾珞掩饰,却听诡阁中传出一阵低笑。
“怎么,孔阁主莫不是怕了?”
“不过就是——江山堪舆图而已。”
“咔哒。”
主间的侧门在此时被人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