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姑娘何必着急。”
筠雾浅浅笑着,不疾不徐:“既然扣下了东西,自然清楚您的处境。不是不见,只是时候未到。”
屠妙沉下脸色:“可我等不及。”
“那你就去吧。”玉竹抬手举向房门,“如果你进得了永昌侯府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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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蝉镜赶到魏宅时,魏璃正坐在书房的窗前,手中握着一卷书,泛黄的书页被晚风拂动,她却浑然不觉。
等裴蝉镜走到跟前,抽走她手中书卷,魏璃这方回过神来:“是鉴栩啊。”
她顺势负手,转头往茶桌去:“实在抱歉,近日琐事繁苛,灵台不清。”
裴蝉镜把书卷随意一夹,随魏璃走到茶桌前坐下。
“我找你,便是料到你会如此恍惚。”
她执壶,沏一杯清茶,推给魏璃。
魏璃轻叹:“外有虎狼,内有恶佞,国事蜩螗艰难。我初入朝堂时听人诲诫,虽只愿经营荫已,泯然众人,奈何圣心如渊。”
裴蝉镜抬眼看她:“菀澈,你这个人,就跟你这本书一样。”
魏璃不无讥诮:“内藏锦绣,字字珠玑?”
“非也。”
裴蝉镜把书卷搁在桌上,抱臂摇头:“外,年虽不长却已朽而黄,内——”
她伸出一只手翻看了两页。
“艰深晦涩。”
魏璃微怔,旋而笑起来:“然也,然也。”
“你怕什么?”
裴蝉镜质问她:“你乃宣平十二年进士,洞湖书院佘先生的高徒,是有真才实学之人,对世事更是洞若观火。”
“再者说,你若真甘心泯然于世,那你前几日在御书房,又何必执言?”
魏璃缄口无言。
裴蝉镜继而劝道:“你出自佘先生门下,即是燕相的门生,此番你已驳了胡相的面子,莫要再犹豫不定。”
“砰!”
魏璃将茶盏在桌上轻轻一嗑。
裴蝉镜知她心意,却不住口:
“孤叶飞篷漫随风荡,背靠大树方好乘凉。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两人皆憋着一股气,好一会儿,室内只余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与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显得格外寂静。
裴蝉镜原是别过头去,她眼珠转动,悄悄觑一眼魏璃,见她面色发绀,心知话重,当下有些后悔。
“咳咳。”她轻咳两声,捞过魏璃手边的茶盏。
“做什么?”
魏璃不悦。
“茶水都洒出去了,我再为你添些。”
“你莫添。”魏璃赌气道,“我可不敢喝。”
裴蝉镜笑道:“说客裴蝉镜的茶你喝不得,可我现在是汝之书友裴鉴栩。”
魏璃冷哼一声,接过杯盏轻轻吹气,状若无意地怨道:“我这的茶叶是几番轮过剩下的,又在库房里放了许久,劣品中的劣品。”
裴蝉镜顺杆爬:“我父亲新得了些宜兴罗芥,家里都不好饮,改日我便带些赠予你,如何?”
魏璃一拱手,唇角不可抑止地上扬:“鉴栩盛情,璃莫敢辞。”
裴蝉镜把人哄高兴了,趁机提:“今晚有盛会,我愿请汝同往。”
“盛会?”
魏璃狐疑地瞧她:“适逢国丧,何来盛会?”
裴蝉镜绕到她身侧,俯身耳语几句。
哪知魏璃更不去了。
她诧然看向裴蝉镜,压低了声音:
“私营唱卖!?你乌纱帽不要了?”
裴蝉镜忙按下她:“前朝大儒月隽笙的遗作在那里。”
“这……”
见魏璃面有动摇之色,她再接再厉:“还有礼朝大书法家白墨的真迹。”
“咳。万一……”
“万一出了事,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儿顶着。我裴家之上,还有诸多权贵到场。”
———
戌时将尽,柯音澜由安兮若领着,赶到眠凤楼后院的杂间小屋,两人一块儿进了屋中密道,沿青石阶下行好一阵这方到场。
地下唱卖场为环型楼,共三层,围着天井中的圆台,有密道向外延伸,四通八达。
安兮若是主筹之人,上三楼雅间。
芸婆已等候多时,待两人坐定,便道:“此番亦有他人所筹物品,那人稍后便来,安大人您看……”
安兮若摆手:“本官没什么不好见人的,他若不嫌,直接来此便是。”
“呃……”芸婆看向柯音澜。
柯音澜微微一笑,温言道:“我不过是个随行者,既然安大人不介意,自然无需另作安排。”
侍从会意,退出屋外去通报。不久,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入屋内,青年身着华服,举止间透露出一股不凡的气质。
他面上噙着笑,目光先是在安兮若与柯音澜之间流转,最后礼貌地停在了安兮若身上,微微欠身行礼:“在下姓房,名珉,字文琢。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柯音澜拱手回礼:“在下桑瑶。”
房珉一怔,急问:“可是新科榜首,三元及第,桑允仪桑大人?”
“正是敝人。”
房珉两眼放光:“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适才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桑大人海涵。”
“房公子言重了。”
房珉一时激动,不自觉上前一步。
“咳!”安兮若在旁重咳一声。
房珉这才意识到自已失态,连忙收住脚步,转头向安兮若歉意一笑:“还未请教这位姑娘芳名?”
“好说好说。”
安兮若站起来,学着房珉的样子欠身道:“在下姓安,名兮若,字沐菡。”
房珉笑容一僵。
安兮若就着这姿势露出灿烂的笑:“就是通敌叛国清远伯安颂臣之女。”
“哦,对。也是监务司北苑首座——右指挥使。”
“……”房珉顿觉压力如山,勉强笑着恭维,“安大人年少有为,大名远扬。失敬失敬。”
“大名远扬。”
安兮若复申一遍,赞同地点点头,坏心眼地问:“美名,还是恶名啊?”
房珉一时语塞。
芸婆背过身去憋笑。
“沐菡……”柯音澜唤她。
“亥时到了。”
铜锣响,幽阁静,琉璃瓦折聚辉莹,篝火燃,高阶兴,松檐齐汇好门庭。
三层二十四间一时皆寂。
围绕圆台的篝火轮次点燃,阶面铺展的红毯绣有繁复图腾,火光跃动之下,金线反射出璀璨光芒。
安兮若居高临下,透过琼华锦云屏风下望,目中波涛汹涌,晦暗难辨。
柯音澜伸手,请房珉落座。
“允仪。”安兮若的声音传来。
“你请的人这便要来了。我先说好,若此人身份不足令我惊讶,你家珍藏的桃露酿便得悉数奉上。”
柯音澜微微昂首,自信从容:“愿赌,自服输。”
素履先行,衣摆微动,人人翘首以盼望圆台,奢华的地毯上,一道身影在篝火摇曳中款款前行。
待她走上圆台,安兮若看清来者面庞,她猛地回头看向柯音澜。
柯音澜唇角勾起一抹淡笑。
“看来,这场赌约是某赢了。”
来者赫然是细柳阁前阁主,安兮若恩师宋慕裳至交,孔倾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