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婆心里苦。
她实在是无心赔笑,耷拉着眉眼讨饶:“哎呦我的安大人,您嘴上安个门吧——私设唱卖场可是流放的罪。”
“您不为我这把老骨头考虑,您也为自已的官声考虑考虑。”
安兮若不屑一顾。
她在监务司这些年,什么勾当全见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都放过了。都察院那群自命清高,整日里摇唇鼓舌的家伙天天的捕风捉影,张口闭口参过她多少本,她照样稳坐台阁。
原因很简单:她能成事。
圣上看重结果,也准许她行非常事,用非常法。
看芸婆畏首畏尾的样子,安兮若不与她废话,只冷冷一笑,道:“眠凤楼好歹是这条街生意最盛的一家,后院里竟有如此荒凉的地方。”
她盯着面前杂草围簇的破败小屋,不用看也知道,芸婆此时的脸色一定精彩纷呈,“我心善,就帮你把这儿拆了吧。”
说着,她缓缓抽出腰间的残霜剑,上前几步,作势要砍。
“我的姑奶奶呦。”芸婆惊呼一声,没了法子,只得叫苦:“不是我不愿孝敬您,实在是这场地不归我管。”
“哦——”安兮若笑吟吟地回望她,“你做不得你东家的主,我也做不得圣上的主。”
芸婆还以为她跟自已同病相怜,打算放过自已,可她下一句话就冷硬起来:“那圣上可能做你东家的主?”
芸婆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安兮若冷嗤一声,“我告诉你,在渝国,在京都,除了天大地大,就属承明殿上那位最大。”
她收刀入鞘,低眸睨着芸婆:“后日戌时三刻我过来,你把场子布置好。唱卖师和要转手的物什,我直接带来。”
安兮若抬手拍拍芸婆的肩,声音轻而和缓,却不容人讨价还价:“亥时一到,唱卖就开始。”
芸婆狠狠闭上眼,半晌才颤声应道:“老身明白。”
———
“嗡——”
弓弦震颤,发出沉顿的声响。
寄枫为难地看着韩泠,劝她:“您还是换以前的弓吧。这个太重,硬要练会受伤的。”
韩泠有些无奈:“我又不是没学过。你放心,我慢慢来,不逞能。”
寄枫虽然只跟了她二十来天,对她的脾气却有一些了解。韩泠平日里在乎的事少,也没什么耐性,可若认准了一件事,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她只好把弓递给韩泠,而后退下。
韩泠也不着急,她拿起弓,一点点用力拉,可拉了几遍,怎么都拉不开。
她就这么耐心地耗着。
练到半途,倏然想到什么,韩泠一个转头看向寄枫,“别跟阿姐她们说。”
寄枫叹口气,蔫蔫地点头。
燕府的练武场不比韩府,不常有人来此习武。一开始清出这场地,是燕秋拜师宋慕裳,为她一人改修的。燕秋二十岁以后,大部分时间都在监务司待着,这里也渐渐荒废,鲜少有人来此。
故而,当燕秀燕秉领着下人赶来时,韩泠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她记得,从宫里回来,她见过的,颖川本家而来,燕秋的堂姐和堂弟。
“韩揽清,对吧?”
燕秀先开了口。
“是。”韩泠略微低头,以示敬重。
燕秀柔柔笑着。
与韩泠所见,京中大多数世家贵胄一样:
矜贵,优雅,礼貌,疏离。
“‘回门之事,事关两家尊荣体面。要么一块儿回,要么干脆不回。’”
燕秀问:“这是你说的?”
“是。”
正是这番话,让燕秋取了剑,带队去茶楼拿人。
燕秉努了努嘴,往后退,想趁燕秀不注意好开溜。
下一刻,燕秀的声音就在身前响起,“燕秉。”
燕秉一个啰嗦看过去,只瞧见他姐姐披散的长发。
真是背后长眼了。
他如此腹诽,嘴上还是老老实实“哎”了声。
“你来传话。”
“我?”燕秉眨巴两下眼睛,不可置信地环视一周,分明有许多下人在,而且这些人记得肯定比自已清。
在韩泠不明所以的目光中,燕秀柳眉微拧,旋而改口:“罢了罢了。我真是糊涂,竟指望你能成事。”
韩泠看到燕秉几乎是瞬间就涨红了脸,可不待他反驳什么,燕秀已上前两步,道:“你娘家那边来人传了话:”
“你与燕秋姻结于圣意,既沐天恩深厚,感激不尽。适逢国丧,为示哀悼,且宜侍于居室颂经祈福。待丧期毕,再行全礼。”
韩泠悄然呼出一口气。
家里这样传话,想来是支持她对燕秋的劝言。
“你做得好。”燕秀也对她的决断表示认可。
侍女捧着一个嵌金的精美木椟,打开后呈上前。
韩泠侧眸一瞧,是一只莹白色绞丝玉镯。
燕秀道:“这是本家送你的礼。”
韩泠一愣。
她想到婚礼那日,宋慕裳托人送了支九鸾钗,于是并不推拒,讲些真情掺着假意的客套话,而后收下了。
寄枫凑上前来,接过木椟,那不同寻常的份量让她两眼放光。
她心里暗暗称道,不愧是百余年经营传承的商户,如此奢华。
———
暮影斋中,安兮若借烛光伏案行笔。
眠凤楼的地下唱卖场在五陵权贵中已是心照不宣的消遣场所。分明清楚自已的立场,芸婆还是畏畏缩缩不肯借。
想来,这眠凤楼中定有其他玄机。
派筠雾玉竹过去,原先只是想探明眠凤楼与兖国的关系,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先是结识屠妙,后又让自已觉察眠凤楼另有隐秘。
这眠凤楼,确实有意思。
安兮若啧舌,无情地落笔,指示筠雾玉竹继续潜伏。书信末尾再一次承诺,此次任务过后给她们放长假。
筠雾玉竹烧过信纸,无奈地对视。
房门被叩响,不待两人应声,屠妙已走进屋内。
今日西喀图过来了一趟,要见自已,被芸婆借国丧谢客为由拦了回去。
“早歇下了”、“自南方逃来的灾民”、“为了活命”。
芸婆的说辞他半点不信,又或是不肯相信。
但这些都无所谓。
屠妙,不,栗儿朵只知道,她必须要尽快离开。在此之前,那玉佩她也必须拿回来。
屠妙眉头紧锁,显然在急,或者说,她一直在急。
筠雾玉竹不由得暗暗称道安兮若的判断——虽然她们先被揭穿,但她们才是这场试探与交易的主导。
“安兮若,桑瑶,宁玄炳,孔雁翎。”
桑瑶夺走了她的玉佩。
另外三人都有可能主持,或促就昆山围猎,并应自已的要求,同时邀请眠凤楼与兖国使臣。
屠妙列出这一串名字,问:“谁是你们的主子?”
谁是筠雾玉竹背后,与自已做交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