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时凝固,众人面面相觑。
扎则心中郁结,矛头直指桑瑶:“桑大人武功不凡,适才那刺客闯入,你何故放任?”
“此言差矣。”
柯音澜清秀的面庞浮出笑意,接下来,可不是兖使能放肆的时候。
“贵使适才所提之‘刺客’,某业已否认过,你若不改口,恕某无可奉告。”
“三更半夜,闯人宿帐,被发现后又逃之夭夭,如何不是刺客?”
“如何不是?”
柯音澜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递给安兮若,“这是我从那人手里卸下的武器,诸位看过,即有分辨。”
安兮若瞧了一眼,微怔,转身把匕首交给宁玄炳。
宁玄炳就着火光细细观察,差点气笑。
他举起匕首,吆喝着让在场的人都看看,最后上前几步,把匕首怼到扎则眼前,在对方窘迫的目光中揶揄:“贵使的意思是,有人凭一把卷了刃的匕首,大半夜跑到昆山上,在一众渝国人的帐篷中,找准唯一的兖人居处,然后刺杀兖国正使,鹰卫统领,礼王殿下?”
他讥笑:“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吧。”
“好。”扎则只得改口,“那你为何包庇贼人?”
柯音澜广袖一挥,寻了个矮凳坐下,道:“此人无心伤我,亦无法伤我。既是与礼王殿下的恩怨,不干我事;且我也不知此事前因后果,自然是高高挂起。”
“而且——”她眸光泛冷似利刃,直冲扎则眼底:“若非贵使不肯让步,还巧立名目,硬要探查,那所谓的贼人也不会狗急跳墙与我动手,更不会慌不择路,落个高崖坠落,应是死无全尸。”
柯音澜长叹一声,似是菩萨心肠,为“坠亡”之人哀悼。
“你……”
扎则怒极反笑,驳斥她:“数日前,你为你国百姓出头时,可没考虑前因后果,可没在乎事不关已!”
“哦?”柯音澜茫然问他:“什么时候的事,我自已可不记得。”
西喀图此时也镇静下来,对准这一破绽争道:“桑大人贵人多忘事。本王便提醒你一番:”
“数日前,你和我朝使臣窝古当街相斗,废其右手。”
“我不明白,”柯音澜一摊手,“这跟扎则将军所言,分明不是一回事。”
她倒不卖关子,陈述:“我只是好奇,想瞧个新鲜事罢了——是窝古将军说的:想留下看热闹,就打赢他。”
柯音澜无辜地辩白,那模样颇有几分俏皮:“我好容易打赢他,他却直接走了,害我白费力气。我尚且没找你们说理,你们还倒打一耙……”
她神情忽地严肃,声音不大,一字一句质问:“这是兖国之人一贯作风吗?”
败国之臣,断脊之犬,非但不夹着尾巴,小心翼翼做人,还嚣张跋扈反咬一口,殊不知已惹得人人厌弃,恐大祸临头。
西喀图牙齿咬得咯咯响,面露狰狞,忍了又忍,终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桑大人,言重。”
“忠言逆耳罢了。”
此言一出,宁玄炳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安兮若在灿然光线中看向桑瑶,看向这位大放异彩的女人,恍惚间又回到那年凛冬,柯音澜据理力争,把姚氏堵到哑口无言。
她轻阖双目,收敛思绪,为这场闹剧降下帷幕:“殿下若无旁的事,便早些回去吧。”
西喀图折身即走,铩羽而归。
半途,他低声吩咐扎则:“你去眠凤楼那边,问下白日那名舞女的下落。”
扎则一愣,轻声劝:“殿下……”
“快去!”
扎则无法,只得领命去了。
众人大都散去,昏暗的烛光中,柯音澜与安兮若相对而坐。
只不过,是安兮若坐在榻上。
柯音澜仍坐在矮凳上,漆黑的影子映射位置不巧,被裂为两半的桌子割裂而变得怪异。
“你来得有些晚。”
柯音澜说。
“安排退路去了。”安兮若身子一歪,靠上软枕:“我以为你会说我,来得恰逢其时呢。”
她眸光一闪,支起脑袋问:“所以呢,那位不请自来的客人,留下了什么做买路钱?”
“你是想问我,从她身上抢了什么吧?”
柯音澜拨开一半木桌,拿出掩于其下的物什给安兮若展示。
“哈哈。”
安兮若笑了,“看来这真的不是刺客——而是位小贼。”
柯音澜手上,一枚质地不佳的玉佩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尾部的挂穗很旧,但整齐,可见这玉佩的主人对它定是珍惜极了。
轻如鸿毛,重赛千钧。
而这,正是西喀图所佩之物。
———
“你又上哪里去了?”
眠凤楼的帐内,老鸨痛心疾首,对着屠妙一阵唠叨,“这山上凶险,万一出了什么事,你的尸首我都未必能捡回来。”
见屠妙不吭声,老鸨一急,揪起她的夜行衣嫌弃道:“你……你还就穿了两块破布。”
“这玩意儿是刀枪不入,还是水火不侵,还是能变成大翼带你飞啊?”
她越说越没边儿,气到语无伦次,帐内其他姑娘相互对视,无奈地摇摇头,见怪不怪。
屠妙是个怪人。
来历不明,性情乖僻,什么都不上心,也什么都不在意。这种人,往高了说叫谪仙人,可这称谓放屠妙身上显然是不合宜的。
故而,楼里的人想了另一个称谓唤她:
活死人。
她偶尔也有几缕生气,只是全都用在舞台上。故而,当屠妙一身夜行衣,裏了满身森寒回来时,她们还是蛮惊讶的。
但老鸨训她,她仍是这副无所谓的样子,想来她冒夜而出,并没有什么大事。
此时帐帘被掀开,筠雾玉竹搓着手回来,边说道:“没找到。”
话音刚落,她们便瞧见屠妙坐在老鸨面前,木着一张脸,也不应声。
她们愣了片刻,这方反应过来,急忙走到屠妙跟前左看右看,好半晌才终于放下心。
老鸨虚虚瞪了屠妙一眼,转身离开。任由她接受筠雾的说教。
玉竹则到她跟前,与她讲述适才兖使那般动作的因由。
听着筠雾的劝诫,屠妙的眼皮奇怪地跳了下,面色冷凝,像是被帐外的寒风冻住了。
她的身子别到一边,漫无目的地乱瞟,最后硬梆梆挤出四个字:“下不为例。”
老鸨在一旁听她这么说,刚消下的火气蹭一下又涨回来。
回回训她,自已苦口婆心费了半天口舌,她永远都只有这一句回应,今天的事,连筠雾都没忍住训她,她还是这一句回应。
可老鸨话未出口,仆役的声音又从外传来:“芸婆,有人找您!”
老鸨猛一下捶地,忿忿地出去。
面前的人她不熟悉,但她记得,这人是兖国的使臣,白天还想找茬来着。
她头疼不已,勉强笑着,问:“贵使找老身,所为何事啊?”
扎则朝那帐篷瞥一眼,“白天那位舞女在吗?”
芸婆心里咯噔一下,垂下头,恭敬地回他:“在呢。早歇下了。”
扎则疑惑地皱眉,想了想,又问:“她叫什么,是何身世?”
“她名唤屠妙:屠夫的屠,妙手回春的妙。”
芸婆轻吸一口气,接着说:“是自南方逃来的灾民,家里的人都饿死了,只余她一个,躲进一位官员的画舫,正巧遇上我这里的管事,于是进了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