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扎则已领人追至此处。
“你的手在抖。”柯音澜半抬双眸,声音轻极,“逃到这里,已经耗尽了你的力气吧。”
她语气平静,甚至有几分闲适,仿佛架在颈前的不是刀,而是腐烂到一碰即碎的朽木。
毫无威胁,不值一顾。
“怎么办啊?”
柯音澜悠然地说风凉话:“他们一进来,你就危险了。”
此时一帘之隔的近处,扎则抬头,在原地朝上环望一圈,疑惑地喃喃:“不见了?”
明亮的火光在他的脸上跳动,他略一思索,转身看向旁侧的帐篷。
山上的帐篷大都点上了灯,只有这顶,仍是漆黑一片。
“贵使这是做什么?”
宁玄炳带上下人赶来,好脾气地询问。
扎则倨傲地瞥他一眼,不答话,而是抬臂做了个手势。
他的属下见状,便要上前掀开帐帘。
可刚行进一步,宁玄炳低寒的嗓音便从旁传来:“别动!”
元策站在他身旁,猛地抽出长剑,宁府的下人也迅速在他身后一字排开,双方的火把都燃得正旺,那火星迸溅,噼啪地响。
宁玄炳是宁岱的儿子,柯桢的徒弟,自幼耳濡目染的,是沙场战将的铁血与根骨。
既然对方舍得无视他,那就莫怪他不给对方面子。
扎则瞧那气势,竟是生出些许惶然,他镇定下来,喝道:“宁玄炳,你放肆,无礼!”
“无礼?到底是谁无礼?”
宁玄炳哂笑,“这是我的庆宴,满山都是我请的贵客,这个帐篷里,更是我朝命官。你们无缘无故,就如此兴师动众,惊扰我的客人,还要冒犯我朝官员。”
“当我渝国臣民,尽皆可欺吗?”
剑拔弩张之际,一道声音从旁传来:“当然不!”
西喀图衣衫不整,姗姗来迟,他发丝散乱,有些狼狈,细看可见眼眶泛红。
他是狂傲之人,当下却很是谦恭:“事急从权,宁公子见谅。”
“这山上有刺客。”
他言简意赅,一语惊起千层浪。
宁玄炳眼珠一转,问:“何以证明?”
扎则一哽,登时怒火中烧。
不让抓人,怎么证明?
西喀图蹙额:“宁公子说笑了。”
宁玄炳却是铁了心阻挠他:“我们这么多人聚于此地,若真有刺客,可有谁看到什么风吹草动,可疑之处?”
元策回头扫了眼,扬声问:“有吗?”
宁府的下人会意,齐齐摇头否认。
西喀图侧过身瞧扎则,扎则脸色铁青,禀报:“没有。”
“那就好。”
西喀图转身对准帐帘,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
没有动静,就说明,这人还在此地。
而最大的可能,就是帐篷里。
确认这一点后,西喀图冷声下令:“冲进去。”
“是!”
宁玄炳一惊,万万没料到,西喀图忽然间如此强横。
他正要下令拦人,只见银光骤现,一柄宝剑从斜上方刺下,以破竹之势插进帐帘前厚实的土地里。
刹那间碎石飞溅,兖使应声而停。
“我看谁敢!”
清冽的女声随后而至,安兮若用力一踩树梢,运起轻功纵身跃下。
“里面的人你们不了解,”安兮若说着,边握住剑柄,“她是我朝新科榜首,三元及第,文武双全。”
这话说得正经八百,宁玄炳不由自主生疑,而后只听她继续道:
“也是我同僚及好友兼师妹——燕秋的未婚妻的义姐。与我虽非血亲,胜似血亲。”
她一把将剑拔出,横在身前:“谁若敢平白无故冒犯于她,可莫怪我这残霄剑剑上无眼!”
“哪怕诸位与我有交情,也不行。”
宁玄炳嘴角抽搐,别过头去翻了个惊天动地的大白眼。
西喀图忌惮地看着安兮若:残霄剑曾为宋慕裳佩剑,吹毛断发,锋利无匹。安兮若武功不俗,又有此剑在手,再加上宁玄炳和山上其他渝国贵族的手下,他的人纵使再骁勇,也无法强攻。
他只好生压下这口气,试图讲道理:“本王为兖国正使,在外遇刺,这是我们的原因,无干贵国。但本王的下属查找到刺客动向,安大人和宁公子却联手阻碍,甚至不惜刀兵相向。”
“传出去,老百姓们会怎么想?”
“说得也是。”安兮若随手挽了个剑花,险些划到扎则,“可宁公子方才说的,也有道理:有何证据可以表明,您这番动作,真的是因为遇刺呢?”
西喀图轻哼一声,从容改口:“确实。故而,本王现在,并不是在抓一面之词的‘刺客’。”
安兮若挑眉:“那您这是……”
西喀图抬手伸向帐篷,义正言辞:“确认贵国臣子安危。”
他双手背负,高声道:“本王这些下属做事没轻重,搅了各位的清梦,是罪。但,歪打正着,让本王发现一隐祸。”
“我们闹了半天,这顶帐篷,至今全无动静,岂不让人心忧?”
西喀图挑衅似地朝安兮若笑:“安大人也说了,帐内之人身份非凡。那更要尽快确认,其安好与否。”
若非不合时宜,安兮若都忍不住要鼓掌称赞了。
“允仪!”
安兮若当众呼喊,回应她的,是砰然一声巨响,和桌椅倒地的声音。
听此异响,西喀图面容一松,逼视安兮若。
安兮若无法,只好回身,一招手,宁府的人便举着火把凑过来。她举剑,在众人注视之下,一击划开帐帘。
轻薄的帘布落下,堆在脚边。
月光乳白,火光赤红,一并射入帐内。
几乎同时,烛焰升腾而起,在寒风中摇曳。
“夜深露重,有劳诸位挂心了。”
桑瑶墨发未束,青丝拂动,她站在裂为两半的木桌后,举着烛台。
“在下无虞。”
他们现在,是要确认桑瑶的安好与否,仅此而已。
西喀图环视帐内,小小的一方天地,一眼便可看尽,除了桑瑶,没有旁人。
宁玄炳问:“刚才可有贼人入内?”
元策有些失语,刚才那么大动静,而且桌子都裂了,有没有贼人显而易见。
“贼人?”
柯音澜沉吟少许,道:“贼人确实有。”
“但是,”她话锋一转,“刺客,没有。”
西喀图没空咬文嚼字,急问:“那贼人呢?”
柯音澜见他不上套,倒也不慌,绕过两半木桌,把烛台放在矮凳上,漫不经心应他:“跑了。”
又紧跟一句:“此刻多半已经摔死了。”
西喀图双目瞪大,不可置信:“怎么说?”
“诸位进来前一刻,贼人与我交手后,从帐后逃出——那里是悬崖,其下为深谷。”
安兮若补充:“此崖甚险,纵使是我下去,多半也性命难保。”
西喀图一时怔忪,忽地趔趄了下,险些倒地。
他猩红着一双眼眸,心里喃喃自语:
栗儿朵……
你竟是宁肯坠亡,也不愿到我身边吗?